玉华宫的晨钟惊起满山寒鸦。玄奘斜倚在禅榻上,苍白的面容在晨光中宛如白玉。
听闻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见袁天罡,张起灵,恍惚间竟回到了贞观三年初见的场景。
\"袁兄...一别数十载,我都老了。\"玄奘咳嗽两声,枯瘦的手指摩挲着佛珠,目光转向张起灵,\"麒麟侯的失忆之症...可还压制得住?
张起灵抱拳行礼:\"多谢大师挂念,暂时无恙。\"
玄奘闻言叹息,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窗棂洒在蒲团上:\"你二人身负天命,与我这将死之人不同...\"
他忽然顿住,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上官仪...他一生忠直,终究是为这江山,献祭了自己。\"
袁天罡上前按住老友颤抖的手,袖中罗盘指针突然静止,指向正北方位:\"法师安心。天道循环,自有定数。\"他转头看向张起灵,\"起灵,我们该走了。\"
玄奘合掌,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轻声诵起往生咒。殿外风卷残雪,将最后一句佛号卷入天际,仿佛要将这尘世的恩怨,都化作云烟。
暮色如墨浸染思恭坊,青石板路上,袁天罡玄色道袍与张起灵月白长衫并肩而行。
晚风掠过坊门匾额,\"思恭\"二字在残阳下泛着斑驳金光,麒麟侯府门前的石狮子衔着最后一缕余晖,将两人身影拉得细长。
\"吱呀——\"厚重的朱漆大门应声而开,李淳风手持星图立在檐下,月白色锦袍绣着暗纹二十八宿,腰间玉珏随动作轻响。
他抬手虚引:\"二位来得正好,东市新制的蒙顶甘露刚煮上。\"三人穿过垂花门,回廊转角处青铜香炉青烟袅袅,混着庭院中晚桂的甜香。
张起灵解下披风搭在廊柱上,目光落在李淳风案头叠放的《麟德历》稿本,素绢封皮上墨迹未干:\"听闻李侍郎三载闭门,终成此作?\"
话音未落,李淳风已执起茶盏轻抿,嘴角漾开笑意:\"不过是将日月星辰的轨迹,用凡人能懂的文字记下罢了。\"
袁天罡指尖摩挲着杯沿,忽然望向东南天际:\"今晨观星,紫微星耀,帝座旁祥云聚而不散。
莫不是......\"话音戛然而止,却见李淳风放下茶盏,取出一卷黄麻纸,正是朝廷草拟的封禅诏书草稿:\"陛下已召集群臣商议泰山封禅,这新历若能赶在大典前颁行天下,既正天时,亦顺民心。\"
夜风骤起,吹得案上历书哗啦啦翻动,李淳风眼疾手快按住纸角,星图上标注的二十八宿方位与窗外银河遥相呼应。
张起灵凝视着墨迹间细密的推演公式,忽道:\"封禅乃国之大典,新历推行需经实测验证,李侍郎可有万全之策?\"
李淳风起身推开雕花窗棂,月光倾泻而入:\"已命太史局在洛阳、长安、幽州三地设晷影台,百日实测数据昨日刚传回。\"他指向远处的观星楼,\"今夜子时,还请二位一同观星,验证月行迟疾算法。\"
袁天罡大笑,笑声惊起檐下宿鸟:\"看来李兄早已成竹在胸。只是这封禅背后......\"话音未落,三人同时望向宫城方向,洛阳宫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似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庭院里的桂树沙沙作响,将未说完的话语,都卷入了这盛唐的夜色之中。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春寒料峭,长安弘福寺内钟鼓悲鸣。玄奘法师圆寂的噩耗如霜雪般席卷大唐,晨钟暮鼓声中,僧众素衣缟带,信众泪洒阶前。
当消息传入洛阳宫禁,正在批阅奏章的李治骤然失色,手中朱笔\"啪嗒\"坠地,墨渍在黄麻纸上晕染开,宛如未干的泪痕。
\"朕失国宝矣!\"天子悲怆的叹息回荡在麟德殿,旋即颁布诏令:辍朝一日,举国致哀;追赠玄奘为\"大遍觉法师\",敕令鸿胪寺主持葬礼,以九锡之礼厚葬。
礼部官员连夜赶制讣告,驿马如流星般驰往各州郡,将这则震动天下的消息传向大唐疆域的每一个角落。
初葬之日,白鹿原上素幡蔽日。玄奘法师的灵柩由二十四人抬着檀木棺椁缓缓前行,三百僧众口诵《心经》紧随其后,梵音袅袅直冲云霄。自长安城至白鹿原四十里官道上,自发前来送葬的百姓如潮水般涌来。
商贾停市、农夫辍耕,男女老少皆头戴白巾,手捧香烛,哭声震天。
沿途摆满百姓供奉的瓜果素斋,从长安开远门直至白鹿原坟茔,绵延不绝的祭品堆成了白色的山峦。
这场空前绝后的葬礼持续三日,据《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师行状》记载,送葬者达百万之众,沿途观者更是不计其数。
当棺椁入土的刹那,不知是谁起了头,百万民众齐声诵念\"阿弥陀佛\",声浪掀动漫天纸钱,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白鹿原的松涛与诵经声交织,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位西行万里、译经千卷的圣僧哀泣。
五年后的总章二年,因白鹿原距宫阙太近,李治感念法师遗泽,下诏迁葬法师灵骨至少陵原,并敕建大唐护国兴教寺。
新修的石塔巍峨矗立,周围广植松柏,将这片原本荒寂的原野装点成庄严肃穆的佛家圣地。
每逢忌日,长安百姓仍络绎不绝前来拜谒,香火终年不断,见证着这位伟大僧人为求佛法、九死一生的传奇,以及大唐臣民对他发自肺腑的敬仰与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