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一年深秋,太极宫的银杏叶簌簌坠落,铺满丹墀。
李世民斜倚在龙榻上,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案头高士廉生前进献的西域琉璃盏,琉璃折射出的光斑在他眼角皱纹里跳跃,恍若故人音容。
\"陛下万万不可!\"
长孙无忌扑通跪倒在蟠龙柱下,蟒袍拖曳在地,\"高士廉大人虽与陛下亲如手足,但太医令再三叮嘱,您东征归来气血两虚,吊丧之事...\"
\"无忌!\"李世民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当年玄武门之变,士廉亲率吏卒披甲登城;贞观初年修《氏族志》,他殚精竭虑...\"帝王眼中泛起泪光,
\"朕连送老臣最后一程都做不到,百年后有何颜面见高祖?\"
长孙无忌叩首至地,额角在青砖上撞出闷响:
\"魏征魏公已逝,陛下若执意涉险,满朝文武...\"话音未落,殿外忽起一阵狂风,将帷幔卷得猎猎作响,烛火瞬间熄灭。
黑暗中,李世民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魏征在时,朕纳谏如流;魏征去后,朕便成了昏君?\"
死寂蔓延良久,李世民挥袖起身,玄色龙袍在月光下如流动的墨。
\"传杜正伦、萧瑀。\"他望着窗外悬在中天的冷月,语气平静得骇人,\"洛阳需有人坐镇。\"
次日清晨,显德殿内气氛凝滞。萧瑀的紫袍因跪得太久泛起褶皱,他梗着脖子谏言:
\"房玄龄把持朝政经年,与各部勾连过密,臣恐其...\"
\"够了!\"李世民突然冷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萧瑀,\"听闻萧卿近日在朝堂口诵佛号,既如此痴迷,何不入沙门?\"
萧瑀猛地抬头,苍老的面庞涨得通红:
\"臣...臣早有出家之意!\"
\"好!\"李世民猛地拍案,震得玉镇纸滚落,\"朕成全...\"
\"陛下!\"萧瑀突然意识到失言,额头沁出冷汗,
\"臣...臣尚有未竟之事...\"
\"推下去!\"李世民挥退侍卫,殿内重归寂静。他望着萧瑀被拖走的背影,轻声对杜正伦道:
\"萧瑀乃武德旧臣,朕留他十余年,终究容不得新朝气象。\"
指尖划过案上刚拟好的诏书,\"明日发往商州,夺其爵位。\"
暮色渐浓时,李治捧着奏章踏入殿中:
\"父皇,萧公之事...\"
李世民望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忽而想起魏征曾说\"守成之主,贵在用人\"。李世民说道:
\"佛道可信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为君者要懂得何时举起手中的刀。\"
窗外寒鸦惊起,掠过太极殿飞檐,将帝王最后的话语卷入暮色。
另一边,长安城外三十里,终南山余脉笼罩在氤氲晨雾中。
高阳公主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白,朱红裙摆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金线的鹿纹锦靴。
她眯起眼,望着山道上那个青灰色的身影——缁衣沾满尘土,木屐在碎石路上踏出细碎声响,颈间佛珠随着步伐轻晃。
\"站住!\"
公主的喝声惊飞了林间几只白鹭。辩机和尚缓缓转身,眉目间犹带书卷气,只是见到华贵的马车与明艳的少女时,瞳孔微微一缩。
他双手合十:\"女施主,此乃佛门弟子清修之路...\"
\"清修?\"高阳翻身下马,鎏金护甲划过辩机的袈裟,
\"这荒山野岭,大师孤身一人,就不怕豺狼虎豹?\"她踮脚凑近,身上的龙脑香裹挟着牡丹脂粉气息扑面而来,\"上马,载你到有人烟处。\"
辩机后退半步,却撞上山壁。山风卷起公主鬓边的珍珠步摇,在他眼前晃出细碎的光。
\"男女授受不亲...\"
话音未落,高阳已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将人拽上雕花木鞍。马匹嘶鸣着扬起前蹄,惊起满地枯叶。
\"坐稳了。\"公主的笑声混着马蹄声回荡在山谷,她故意策马疾驰,任辩机不得不抓住她的腰以保持平衡。
山道崎岖,马车在后面远远跟着,车帘缝隙里,贴身侍女的脸色白得吓人——这可是天子最宠爱的嫡女,竟对个和尚如此放肆。
转过第三个山坳,辩机终于开口:
\"公主殿下,佛门弟子...\"
\"佛门弟子就该清苦一生?\"
高阳猛地勒住缰绳,转身时几乎鼻尖相触,\"
大师可知'上马容易下马难'?\"她指尖划过辩机棱角分明的下颌,\"上了本公主的马,想下去...\"尾音拖得极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除非.
辩机如遭雷击,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山风掠过松林,远处传来隐约的暮鼓声。
高阳望着他慌乱躲闪的眼神,忽然觉得比宫宴上那些谄媚的目光有趣百倍。她扬鞭指向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
\"抱紧了,咱们该下山了。\"
而在他们身后,山道转角处,一抹玄色身影若隐若现。
暗卫握紧腰间短刃,望着公主飞扬的裙角,将所见所闻默记于心——这桩艳遇,怕是要掀起长安城的惊涛骇浪。
张起灵立在山道旁的老槐树下,玄色劲装被山风掀起一角,腰间的青铜古铃随着呼吸轻轻震颤。
他望着前方扬尘而去的朱红马,公主银铃般的笑声与辔头的金铃声响成一片,唯有那抹青灰身影在风中显得格格不入。
\"统领,当真要插手?\"
暗卫统领摘下斗笠,露出脸上狰狞的刀疤,\"这可是高阳公主的风流韵事,陛下最是忌讳...\"
\"带他去弘福寺。\"张起灵打断他的话,指尖摩挲着袖中玄奘赠予的手抄《心经》,\"玄奘大师译经时,曾为我解惑。\"他望向渐渐西沉的落日,眼中泛起追忆之色,\"今日之事,权当报恩。\"
半个时辰后,当高阳公主在官道驿站松开辔头时,山道上早已没了辩机的踪影。
暗卫们如鬼魅般现身,黑布蒙住辩机双眼的刹那,张起灵瞥见他怀中掉出的半卷《大唐西域记》残页,墨迹未干的批注上,还留着玄奘苍劲的笔锋。
弘福寺的檀香混着夜露气息扑面而来时,辩机仍在恍惚之中。
禅房烛火摇曳,玄奘身披红色袈裟立于蒲团前,手中念珠突然断裂,木珠滚落满地。\"
善哉善哉...\"玄奘望着面色苍白的弟子,又看向立在门口的张起灵,\"施主这是要破佛门戒律,还是要破皇家忌讳?\"
张起灵单膝跪地,青铜古铃发出清越声响:
\"大师当年赠我《心经》,说'渡人即渡己'。\"
他取出袖中密函,上面\"玄鸣阁\"的印记在烛光下泛着暗红,\"高句丽暗桩传来消息,有人欲借公主风流事掀起朝堂风波。\"
玄奘捡起一颗念珠,忽然轻笑:
\"老衲懂了。\"
他转身将《西域记》残页郑重收好,\"辩机,去藏经阁抄十遍《金刚经》,还有最近你都不要给我出去\"
待弟子退下后,玄奘望向窗外明月,
\"袁天罡的徒弟,果然与常人不同。\"
张起灵起身时,暗卫呈上最新密报。他展开一看,瞳孔骤缩——长安城内,萧瑀被贬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