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六日夜,北平城西的临时指挥部里,于学忠捏着刚刚送达的电报,手指在油灯映照下微微泛黄。电报上\"日军频繁调动\"六个字像刀刻般扎进他的眼底。
\"李副官!\"于学忠突然提高嗓音,惊得屋檐下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到!\"李振唐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门槛,军靴上的马刺在青砖地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立即通知二十九军所有团级以上军官,一小时内到作战室集合。\"于学忠将电报折好塞进军装内袋,粗糙的纸张摩擦着胸前的将星,\"再派侦察连往丰台方向摸清楚,日本人的坦克到底开到了哪里。\"
窗外传来闷雷般的引擎声,于学忠猛地推开雕花木窗。五辆日式卡车正碾过北平城坑洼的石板路,车灯像野兽的眼睛刺破夜幕。街角卖馄饨的老汉慌忙收摊,热汤泼在青石板上腾起一片白雾。
\"狗日的越来越嚣张了。\"李振唐咬牙切齿,\"前天还在东交民巷打伤我们三个学生。\"
于学忠没有接话。他望着墙上那幅泛黄的华北地图,日军标志的红旗已经插满了北宁铁路沿线。三年前长城抗战的血迹未干,如今硝烟味又漫过永定河飘来了。
作战室里,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正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画圈:\"日军驻屯军第一联队昨天进驻丰台,距离卢沟桥不到五公里。\"铅笔尖在\"卢沟桥\"三个字上戳出一个黑洞,\"他们借口演习,实则在测量炮兵射击诸元。\"
\"宋军长还在山东老家?\"于学忠突然发问。
佟麟阁的络腮胡子抖了抖:\"军座母亲病重,电报往返需要时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裹着一身硝烟味闯进来,武装带上的手枪套拍打着大腿:\"刚从前线回来,小鬼子在宛平城外架起了十二门野炮!\"
作战室陡然安静。于学忠注意到冯治安的右手食指缺了半截——那是三年前喜峰口战役留下的勋章。他起身按住冯治安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战士们情绪怎么样?\"
\"都憋着火呢!\"冯治安从怀里掏出一把系着红绸的大刀拍在桌上,\"弟兄们说,这次绝不让鬼子越过卢沟桥半步!\"
刀光映着墙上的\"还我河山\"横幅,于学忠突然想起张学良在西安说过的话:\"孝侯兄,我们东北军的血不能白流......\"如今北平,不正是当年的沈阳重现吗?
清晨的演武场上,五百名赤裸上身的士兵正在操练大刀。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流淌,在朝阳下闪着金红色的光。佟麟阁抽出自己的佩刀递给于学忠:\"于总司令试试?这是保定机械局特制的'无极刀',专破日军刺刀术。\"
刀身沉甸甸的压手,刀背上的云纹在阳光下如水流动。于学忠挽了个刀花,刀刃划破空气发出龙吟般的啸叫。他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刀光如匹练般劈向木桩,\"咔嚓\"一声将碗口粗的枣木桩斩为两段。
\"好!\"士兵们齐声喝彩,惊飞了城墙上的鸽群。
佟麟阁抚掌大笑:\"当年喜峰口夜袭,我们就是用这种刀法砍得鬼子哭爹喊娘。\"他解开军装领口,露出锁骨处蜈蚣般的伤疤,\"那晚雪下得真大,血喷出来马上冻成冰碴子......\"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通讯兵滚鞍下马,敬礼时带起一阵尘土:\"报告!日军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突发心脏病,香月清司接任!\"
军官们交换着眼神。于学忠用刀尖在地上画出日军布防图:\"田代是温和派,香月却是关东军少壮派的豺狼。\"刀尖狠狠戳进土里,\"要变天了。\"
冯治安突然指向城墙外升起的黑色烟柱:\"看!日军又在烧老百姓的麦子!\"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般嘶哑,\"去年冬天饿死的老人孩子还没入土呢......\"
于学忠收刀入鞘时割破了拇指。血珠滴在黄土地上,很快被干燥的土壤吞噬。他想起在山东时见过的那些逃荒的难民,抱着饿殍的孩子眼睛里已经没有泪了。
\"报告长官!\"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兵突然立正,\"我是宛平城守军吉星文团长的传令兵。团长让我问,如果鬼子开火......\"
\"打!\"于学忠斩钉截铁,\"但记住,是鬼子先开的枪。\"
北平六国饭店的孔雀厅里,潘毓桂正用银匙搅动着咖啡。这个挂着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头衔的文人,此刻白净的面皮上堆满谄笑:\"太君放心,二十九军的布防图我已经......\"
对面的日本商人摘下圆框眼镜,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镜片反光的瞬间,露出眼尾的疤痕——那是关东军情报课特有的标记。
\"潘桑,听说你女儿在东京音乐学校?\"日本人突然用流利的中文说道,手指在咖啡杯沿画着圈,\"帝都很美,樱花开的季节......\"
潘毓桂的咖啡勺\"当啷\"掉在碟子里。他慌忙从公文包抽出卷图纸,丝绸长衫的后背已经汗湿一片。
同一时刻,日军华北驻屯军司令部里,香月清司正用白手套拍打着作战地图:\"诸君,天皇陛下等待华北自治已经太久。\"他猛地拉开窗帘,指着西南方向,\"卢沟桥就是支那的阿喀琉斯之踵!\"
年轻的参谋们齐刷刷起立,马靴碰撞声如雷霆。只有鬓角斑白的参谋长桥本群坐着没动:\"阁下,国际观察团还在北平......\"
\"所以才要制造'事变'啊。\"香月冷笑着抽出军刀,刀光映着墙上的《支那驻屯军要图》,\"记住,是支那军先开的枪。\"
窗外传来整齐的踏步声,一队日军正押着几十个中国苦力搬运弹药箱。有个瘦弱的老汉踉跄了一下,立即被枪托砸倒在地。鲜血从花白的鬓角流下来,滴在写着\"昭和十二年造\"的木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