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净秋走远，孙建军立刻换了副嘴脸。
他眼中不由自主多了点算计，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刷了绿漆的窗框，五斗柜上的红灯牌收音机，最后目光黏在墙角那袋没拆封的精白面上：“还是明哲哥有本事，这白面在俺们村可金贵哩！”
要是当初他没当逃兵，这些是不是都是自己的？
“有事说事。”徐明哲用杯盖撇着茶叶沫。
孙建军搓着手坐下：“我娘那边给我找了个门路，跟着建筑队来省城了，工头说…说能赚大钱。”他压低声音，“明哲哥，浩哥在这边干的咋样啊。”
徐明哲心里冷笑。
他慢悠悠吹着茶水：“我现在忙得沾不着地，哪里管得了他，估计就那样吧。”
堂屋里一时静得可怕。
孙建军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又笑着说：“鸿宇是不是办完满月宴了，哎呀，我这个做伯伯的没赶上，该送个礼物的。”
“礼物就不用了，这个年头谁家过的都不容易，心意到了就行。”徐明哲对他笑了笑，心里却想着，这孙建军送过来的礼物，他敢给，自己还不敢收呢！
孙建军搓了搓手，从兜里摸出包烟，盒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他抽出一根递给徐明哲：“明哲哥，尝尝这个。”
徐明哲摆摆手：“今天抽了不少了。”
顺手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
“啊。”孙建军讪笑着把烟别在耳后，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桌上还没动的饭菜：“嫂子手艺真好，这枣糕蒸得比国营饭店还香。”
徐明哲也没啥反应，“晚点你拿回去点。”
孙建军瞅准机会又开口：“我娘前儿还念叨你和鸿宇呢，不知道你们在省城过的惯不惯，孩子长得好不好。”
徐明哲知道这家人还是想他们的“亲骨肉”，只觉得好笑，平静的说：“过得都还好。狗娃也大了不少吧，孩子们还小，等大些再一起玩。”
“也是，也是。”
孙建军干笑两声，突然压低声音：“其实这次来，是想请明哲哥帮个忙。我媳妇带着狗娃在乡下，房子漏雨漏得厉害……我想把他们接到城里一起来住。”
堂屋里的挂钟“咔嗒咔嗒”响着。
徐明哲慢条斯理地往缸子里续水：“现在城里住房也紧张，我们这家属院还是排队等了两年。”
孙建军脸上的笑僵了僵，又凑近些：“听说你们营房科在招临时工？管住…”
“都是退伍兵优先。”徐明哲吹开浮沫，“上个月刚安置了三个伤残军人，你虽然也是退伍兵，但是吧……情况不同。”
孙建军是逃兵，怎么能和其他正常退伍的军人相提并论？
孙建军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他搓了搓膝盖，明示不成就来暗示：“明哲哥，说起这两个娃娃，你还记得咱小时候偷生产队的枣不？你爬树我放哨…”
徐明哲嘴角扯了扯：“记得，当时你不敢上树，就在地上接枣子，我摔下来了，你跑了，是不是有这么个事儿？”
他卷起袖子，肘关节处还有道淡淡的疤。
“哎呀，那会儿不懂事嘛！”孙建军拍着大腿，脸上觉得有些害臊，又叹了口气说：“到底咱们那个时候养出来的孩子身体硬朗，狗娃他娘身子骨弱，又没什么奶水，狗娃瘦的跟个小猴一样，唉……”
这摆明了是来打秋风，徐明哲也懒得和他废话，起身从五斗柜拿出个网兜：“这儿有斤挂面，你先拿着。”
孙建军接过网兜强忍着没发作。
这哪够塞牙缝的！
他盯着柜子上那罐麦乳精，嗓子眼里挤出句话：“明哲哥，咱可是光腚娃娃的交情…”
“建军啊，”徐明哲拍拍他肩膀，“我知道咱俩之间交情好，可我现在也没办法，无论是安排工作还是房子，都没有余力，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孙建军一愣，随即讪笑：“是……我知道……”
“慢慢来。”徐明哲把缸子往桌上一搁，“有余力一定帮。”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煤炉上水壶的“嘶嘶”声。
孙建军攥着网兜的手指节发白，站起来：“那…那我先走了，还得赶末班车。”
徐明哲送到院门口，眼神晦暗不明。
等孙建军走远，沈净秋才抱着鸿宇从外面进来，孩子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嘴里“啊啊”地叫着。
徐明哲接过儿子，在他奶香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狗皮膏药走了。”
沈净秋望向院门外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道：“他是不是…”
“没事。”徐明哲捏了捏媳妇的手，“各人自扫门前雪，有些时候就得这样，不然总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上辈子就是太顾念所谓兄弟情，才让这畜生钻了空子。
……
孙建军蹲在公交站牌下，他盯着自己磨破的解放鞋，突然冷笑出声。
徐明哲再得意又如何？
还不是在给他养儿子！
“呸！”
孙建军吐掉嘴里的烟丝，眯眼望着远处的家属院。
既然徐明哲这儿走不通，那就找秦浩想办法。
那小子可没徐明哲这么鸡贼！
公交车“嘎吱”一声停下。
孙建军挤上去时还在盘算。
等站稳脚跟就把媳妇孩子接来，到时候天天去小鸿宇跟前晃悠！
到时候也好认亲。
徐明哲正给鸿宇换尿布，忽然打了个喷嚏。
沈净秋：“最近转季，你得小心点。”
小鸿宇咯咯笑起来，胖脚丫踹到徐明哲下巴。
他捏着儿子藕节似的腿，“我知道，你放心，你男人身体好着呢。”
至于孙建军，这人心思歹毒，手段也很令人作呕，不知道还会在背后动什么手脚。
但是他如今在连队，若是没有自己的允许，孙建军怕是不能轻易接触到家人孩子。
徐明哲眼底闪过冷意。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想办法把这个隐患消灭掉，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沈净秋见他脸色不好，又温柔道：“我之前听李嫂说，今天家属区有人放电影，咱们早点吃完饭一起过去看看？”
徐明哲回过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