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大厦顶楼会议室的百叶窗漏进一线晨光,在林禹手背投下细碎光斑。
他捏着发言稿的指节泛白,纸张边缘被揉出褶皱——这是他今早第五次重写声明。
\"董事长的专机还有十分钟到。\"助理小陈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林禹抬眼,落地窗外的记者群已架起近二十台摄像机,镁光灯在玻璃上撞出刺目的星子。
他想起昨夜拍卖厅的混乱,周老板摔碎的红酒杯,还有苏瑶腕间那抹翡翠——那是他上个月在老凤祥挑的,说要配她新做的墨绿旗袍。
\"林总?\"小陈又唤了声。
林禹喉结动了动,将发言稿按在胸口。
三年前他在暴雨里捡到浑身湿透的苏瑶,她抱着个褪色的布包,睫毛上挂着水珠说\"我无家可归\"。
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会为他拆衬衫线编红绳的姑娘,会在三年后把他推进舆论漩涡。
\"开始吧。\"他扯了扯领带,推开会议室门。
记者的喧哗声如潮水涌来。
林禹站在话筒前,目光扫过台下举着录音笔的人群,落在最前排《沪商日报》女记者身上——那是苏瑶常看的报纸。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响:\"林氏集团从未参与任何造假行为,所有文件均可接受相关部门核查。\"
镁光灯闪得他睁不开眼。
有记者喊:\"那周老板拍下的码头开发权,为何国土局系统显示未备案?\"
林禹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早让人查过,系统数据是昨夜十点被篡改的——正是拍卖厅最混乱的时候。\"技术团队正在追溯数据源头。\"他握紧话筒,指节泛青,\"我们会用事实证明清白。\"
台下响起嘘声。
林禹望着人群里举着\"还我血汗钱\"牌子的小股东,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那时她摸着他腕上的红绳说:\"阿禹,干净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红绳还在,他的\"干净\"却被人撕得粉碎。
发布会结束时,林禹的衬衫后背全湿了。
小陈举着手机冲过来:\"林总,股价半小时内跌了18%!
张董、王董刚才都来电话,说要撤资。\"
\"让他们来办公室谈。\"林禹扯松领口,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矿泉水,水渍在发言稿上晕开,像道狰狞的疤。
他摸出手机,苏瑶的对话框还停在\"晚安,阿禹\",此刻屏幕亮起,跳出新消息:【林氏内部群炸了,他今晚肯定要通宵救火】——这是昨夜苏瑶发给他的,原来她早知道。
黄浦江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咸湿的潮气。
林禹盯着手机,突然想起苏瑶的翡翠镯子。
那是他亲手挑的,水头极润,她说\"像黄浦江的晨雾\"。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晨雾里藏着的,是能淹死人的暗涌。
与此同时,霞飞路的咖啡店里,苏瑶放下瓷杯,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出清脆的响。
手机在掌心震动,陆明远的号码跳出来。
\"你做得很好。\"陆明远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但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林禹不会善罢甘休。\"
苏瑶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褐色液体。
她早料到林氏不会轻易倒下,所以才在拍卖会上让沈清欢把篡改数据的U盘塞进周老板秘书的手包——那是她用容貌重塑能力假扮成清洁女工做的,现在周老板闹得越凶,舆论就越往林氏身上压。
\"我明白。\"她指尖摩挲着腕间翡翠,那是陆明远昨夜给的,说是\"压舱石\",\"但他现在连内部都不稳,能翻起什么浪?\"
\"你太小看林禹了。\"陆明远轻笑一声,背景里传来汽车鸣笛,\"他母亲的日记本在我这儿,你猜他知道当年真相后,会先撕了谁?\"
苏瑶的手猛地收紧,翡翠硌得腕骨生疼。
她想起三年前暴雨夜,她躲在巷子里看着林禹的车碾过自己的布包——那里面装着母亲的病历,和父亲被林氏逼死的证据。
原来陆明远早知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天。
\"叮——\"
咖啡店里的挂钟敲响十点。
沈清欢从门外挤进来,发梢沾着晨露:\"阿瑶,林氏的股票又跌了。\"她凑近压低声音,\"我刚听见两个金融街的人说,有人在做空林氏。\"
苏瑶抬眼,透过玻璃窗望见对面银行的电子屏。
林氏股票代码在红色数字里跳动,像团烧不尽的火。
她摸出粉饼补妆,镜中映出自己泛红的眼尾——那是昨夜没睡好的痕迹,\"让小陈把林禹今晚的行程发给我。\"她对沈清欢说,\"另外,查查许绾绾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沈清欢应了声,掏出手机记笔记。
苏瑶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陆明远的话。
母亲的日记本...她捏紧粉饼盒,盒盖边缘刺进掌心。
原来她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林氏大厦十七楼,林禹揉着发涨的太阳穴。
张董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林总,我投了三千万,现在血本无归!\"王董跟着拍桌:\"要不是看在老董事长面子上,我早带人砸门了!\"
\"各位的损失,林氏会全额赔偿。\"林禹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
他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想起许绾绾。
这个总在慈善晚会上端着红酒杯笑的女人,上周说在码头见过苏瑶——那时他没当回事,现在却像根刺扎在喉咙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林禹摸出来,是条未读短信:【今晚八点,外白渡桥老位置。】发信人是许绾绾。
他盯着屏幕,指腹轻轻划过\"老位置\"三个字——那是他和初恋常去的地方。
窗外,黄浦江的渡轮鸣起长笛,呜咽声里,林禹把短信存进草稿箱。
他扯松领带,望着落地窗外渐沉的天色,突然笑了。
原来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明面上的敌人。
外白渡桥的铁栏杆被夕阳晒得发烫,林禹的掌心沁出薄汗。
他提前二十分钟到,望着江面上浮动的金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他第三次摸向西装内袋的录音笔,金属外壳硌得肋骨生疼。
七点五十八分,许绾绾的高跟鞋声从桥那头传来。
她穿一件月白真丝旗袍,领口别着枚翡翠胸针,在暮色里像朵带露的玉兰。
林禹喉结动了动,想起上周慈善晚会她端着红酒杯说\"林总,苏小姐腕间的翡翠,倒和您母亲旧照片里的那枚很像\"时,眼底闪过的暗芒。
\"林总来得早。\"许绾绾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江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一截雪藕似的小腿。
她望着远处海关大楼的尖顶,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三年前我第一次见苏瑶,她躲在您身后,连眼睛都不敢抬。\"
林禹攥紧栏杆,指节泛白:\"你上周说在码头见过她。\"他直切主题,\"那天她穿什么?
几点?
和谁在一起?\"
许绾绾突然笑了,银铃般的笑声撞在桥柱上,惊飞两只麻雀。
她转头看向他,眼尾的泪痣在暮色里忽明忽暗:\"林总觉得我现在还能相信谁?\"她伸出指尖,轻轻摩挲颈间的珍珠项链——那是去年他送的生辰礼,\"您查过我账户的境外汇款,苏瑶翻过我梳妆台的日记,陆明远的人在我公寓楼下蹲了半个月。\"
林禹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早让人查过,许绾绾账户确实在三个月前收到过一笔来自开曼群岛的汇款,但对方账户像团迷雾。\"你到底站在哪边?\"他逼近半步,阴影笼罩住她,\"是苏瑶?
陆明远?
还是...\"
\"我谁都不站。\"许绾绾后退一步,后背抵上栏杆。
她仰起脸,眼里浮起层水光,\"我只是个在漩涡里求生的人。\"江轮的汽笛突然响起,震得桥身轻颤。
她趁林禹分神的刹那,从手包里摸出张照片塞进他掌心,\"这是码头监控拍到的,您自己看。\"
照片上的苏瑶穿着藏青工装,戴着鸭舌帽,正把个U盘塞进周老板秘书的手包。
林禹的呼吸陡然急促,指腹几乎要把相纸戳穿——这和他昨夜在技术部看到的篡改数据时间完全吻合。
许绾绾的手机在包里震动。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突然整理好裙角,冲林禹露出标准的社交微笑:\"林总,我该走了。\"她转身时,珍珠项链在颈间划出半道弧,\"提醒您一句,有些真相,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林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流里,掌心的照片被汗浸得发皱。
他摸出手机想打给苏瑶,屏幕却先亮起沈清欢的来电:\"林总,苏小姐今晚约了张律师在静安寺喝茶,需要我——\"
\"不用。\"林禹按下挂断键,指节重重砸在栏杆上。
暮色漫过黄浦江时,他终于看清照片背面的字迹:【陆家那位要动真格了,保重】——是许绾绾的钢笔字,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霞飞路的小洋楼里,苏瑶把最后一页情报拍在红木桌上。
台灯的暖光里,\"亨利·陈\"四个烫金英文在资料封皮上泛着冷光——这是林禹今早通过私人飞机接来的海外资本大佬,掌控着东南亚最大的航运基金。
\"沈清欢。\"她指尖叩了叩资料,\"去把我去年在香港买的那批船运单据找出来。\"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她抬眼时,镜中映出自己绷紧的下颌线,\"另外,让张律师半小时内到,我要知道亨利·陈和林家二十年前那笔旧账的关联。\"
沈清欢应了声,将文件整理好放在桌上,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苏瑶摸出翡翠镯子对着光看,水色里浮动的棉絮像极了黄浦江的晨雾——这是陆明远昨夜塞给她的,说\"戴上它,林禹就不会怀疑你\"。
可此刻她盯着资料里亨利·陈的照片,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船运合同,甲方签名栏里,\"陈\"字的弯钩和这张照片上的签名如出一辙。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张律师的来电:\"苏小姐,我在楼下。\"
\"上来。\"苏瑶将镯子重新套回腕间,冰凉的玉贴着皮肤,\"记得带那本1982年的《航运年鉴》。\"
夜色彻底笼罩上海时,林氏大厦顶楼的灯光依然亮如白昼。
林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静安寺的塔尖——那里有间茶室,苏瑶此刻应该正和张律师碰杯,杯沿沾着她常涂的玫瑰色口红。
\"苏瑶...\"他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低语,声音被风声撕得支离破碎。
三年前她给他编红绳时说\"阿禹,我会永远陪着你\",三年后她亲手把红绳系成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林总!\"
秘书小吴的推门声像道惊雷。
林禹转身时撞翻了茶几上的普洱,深褐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晕开,像朵正在盛开的恶之花。
小吴额角挂着汗,手指捏着份文件直发抖:\"证...证监会的人又来了,现在在会客室,说要...\"
\"说要查什么?\"林禹扯松领带,声音发沉。
他看见小吴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今早技术部说的境外贷款担保——那笔他签了字却没细看用途的两千万,此刻像根刺扎进他后颈。
\"说要重点问那笔境外贷款的真实用途。\"小吴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他们还带了审计组。\"
林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笑了。
黄浦江的风卷着潮湿的水汽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作响。
他摸出西装内袋的照片,苏瑶在监控里的侧影被灯光镀上层金边——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都握在最信任的人手里。
会客室的方向传来脚步声,混着公文包扣上的脆响。
林禹将照片塞进抽屉最底层,理了理领带。
在证监会的人推开办公室门的前一秒,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