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落了下来。
起初是细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从铅灰色的夜穹飘落,如同天地垂落的冰冷泪线。它们打湿了凤华樱早已被血汗浸透的破碎衣衫,打湿了她手中那柄饮血无数的朝凤鸣。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剑身上的粘稠血浆,暗红的血水顺着雪亮的剑刃蜿蜒而下,最终从冰冷的剑尖滴落,融入脚下那片被鲜血反复浸染、变得暗红粘稠的泥泞之中。
她的呼吸沉重得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内千疮百孔的伤处,带来撕裂肺腑般的剧痛。
腹部那道深可见肠的恐怖伤口,在《浴火重生》最后一丝余烬的挣扎下,皮肉勉强弥合了大半,但内里的创伤依旧狰狞,温热的鲜血仍在不断地、缓慢地从绷紧的皮肉缝隙中渗出,将腰腹间残存的布料染成一片不断扩大的、绝望的深赭。
“好累……”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与冰冷的双重夹击下飘摇。她低哑的呢喃,几乎被淅沥的雨声淹没,“不行……还不能……倒下……不能……再拖住一点……再一点……”
手中的朝凤鸣似乎感应到了主人濒临崩溃的意志,剑身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如同雏凤哀鸣般的嗡颤。
「彼女はもう限界だ!」(她已经到极限了!)
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豺狼嗅到血腥的兴奋。敌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摇摇欲坠的虚弱。阵型瞬间收拢,杀意重新凝聚!
一个身形矮小如猿猴的武士率先发难!他如同融入雨夜的鬼魅,速度奇快!手中的小太刀划出一道阴冷的寒光,直刺凤华樱脆弱的咽喉!招式狠辣刁钻——「小太刀?飞燕!」(小太刀?飞燕!)
凤华樱凭借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身体极限地向侧面拧转!朝凤鸣下意识地横格!
“嗤——!”
刀锋终究快过她迟滞的反应,冰冷的刃口擦过她左肩早已崩裂的伤口,带起一串新鲜的血珠!剧痛让她眼前一黑!
「まだまだ!」(还没完呢!)
矮小武士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刀势诡异地一折,由刺变撩!一记更加阴险的「小太刀?燕返し」(小太刀?燕返)自下而上,如同毒蛇抬头,直撩她因仰头闪避而暴露的下颌!
凤华樱强提精神,脚下急退!
然而,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地面,泥泞湿滑!
脚下一个趔趄!重心瞬间失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致命的破绽!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瞬的刹那!
另一道致命的寒芒,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蝎,从她毫无防备的右侧死角骤然爆发!一柄长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出洞的毒龙,直刺她柔软的腰腹!——「枪术?龙牙突き!」(枪术?龙牙突!)
避无可避!
凤华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强行扭动腰身!
“噗嗤!”
冰冷的枪尖带着灼热的痛楚,狠狠撕裂了她侧腹的皮肉!带出一道深长的血槽!鲜血瞬间飚射!
“呃啊——!”
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手中的朝凤鸣,却在这一刻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决绝!剑随心动!身随剑走!
“凤翔?逆鳞!”
赤红的剑光划出一道凄厉的、带着同归于尽意志的弧线!如同濒死凤凰最后的、燃烧逆鳞的反击!精准!狠辣!无情地撕开了长枪武士毫无防护的胸膛!
“噗——!”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武士眼中的凶戾瞬间凝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砸起一片混着血水的泥浆!
但这一击,也彻底抽干了凤华樱最后的气力。她的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内脏破碎的灼痛。
动作迟滞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每一次挥剑,手臂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巨石。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从她凌乱的发梢不断滴落,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晃动、旋转、褪色。
武士们如同嗅到死亡气息的鬣狗,眼中凶光大盛,缓缓围拢,刀锋在雨中闪烁着贪婪的寒光。
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武士排众而出,手中的太刀厚重而狰狞。他冷冷地盯着雨中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缓缓摆出居合架势,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弥漫开来。
「居合?抜刀!」(居合?拔刀!)
魁梧武士动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如同雾气弥漫般的刀光!无数道虚实难辨的刀影在雨幕中交织,如同死亡编织的罗网,彻底笼罩了凤华樱!
凤华樱眯起被血水模糊的眼睛,试图看穿这致命的迷雾。但疲惫和失血让她的感官迟钝,视线一片混沌。
“凤翔?破雾!”
她嘶哑地低喝,朝凤鸣本能地划出一道试图劈开虚妄的弧光!
然而,真正的杀招并非来自前方!一个身形瘦高如竹的武士,如同鬼魅般贴地滑行而至!手中太刀划出一道清冷、飘忽、如同月光下摇曳柳影般的刀光!——「柳生新阴流?月影!」(柳生新阴流?月影!)
刀光如魅,无声无息!
“嗤——!”
冰冷的刀锋,如同情人冰冷的吻,精准地掠过凤华樱因挥剑而暴露的右侧腰肋!带起一串凄艳的血珠!
剧痛!凤华樱身体猛地一颤!反手一剑逼退瘦高武士,但脚步已彻底虚浮,踉跄着后退,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血水与泥泞中,如同踩在棉花上。
雨,越下越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落,敲打着竹叶,冲刷着血迹,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
凤华樱站在滂沱的雨幕中央。
手中的朝凤鸣,剑尖无力地垂向地面,微微颤抖着,仿佛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中艰难地挤榨出最后一点空气,带着撕心裂肺的灼痛。
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无数道新旧伤口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传来麻木与刺痛交织的感觉。温热的鲜血,依旧从指缝、从腰腹、从肩膀……不断地渗出,顺着她破碎的衣角、冰冷的手指,滴落下来,在脚下那片不断被雨水冲刷又不断被鲜血染红的泥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不断扩散又不断稀释的、猩红色的水洼。
视线彻底模糊了。
眼前的敌人,化作一片晃动的、扭曲的、毫无意义的黑色剪影。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头,被无边的冰冷和黑暗迅速吞噬。身体的感觉正在飞速剥离,唯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解脱感,如同温柔的潮水,缓缓漫上。
然而,在那即将彻底沉沦的黑暗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却温暖到令人心碎的笑意,艰难地在她苍白如纸、沾满血污的唇角勾起。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初雪。
“终于……到……极限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月明……是你……来接我……了吗?”
支撑着这具残破躯体的最后一丝力量,终于彻底消散。
她的双腿,再也无法承受生命的重量。
缓缓地、如同慢镜头般,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与悲怆,她向着冰冷泥泞的大地,跪了下去。
双膝深深陷入那混合着鲜血、雨水和泥土的猩红泥沼之中。
紧握着剑柄的手指,一根一根,无力地松开。
“当啷……”
一声轻响,在滂沱的雨声中几不可闻。
朝凤鸣从她失去所有力量的手中滑落,剑身斜斜插入泥泞的地面。剑柄微微颤动,发出一声微弱得如同呜咽的清越凤鸣,仿佛在呼唤着主人,又仿佛在为她送行。
凤华樱的手,再也没有抬起。
她的身体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如同被狂风吹折的翠竹,缓缓地、无声地向前倾倒,最终彻底伏倒在那片浸透了自己鲜血的冰冷泥泞之中。
雨水无情地打在她苍白、染血的脸颊上,冲刷着血污,却洗不去她嘴角那抹凝固的、近乎解脱的淡淡笑意。她的眼睛依然半睁着,空洞地望着前方无边的雨夜,瞳孔中倒映着迷蒙的雨丝,仿佛穿透了时空,凝视着某个遥不可及、却令她心安的归宿。
一只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手,微微蜷曲着,向前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泥水,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抚摸着谁的脸庞,最终,无力地松开,陷入泥泞。
竹林在狂风暴雨中呜咽,沙沙的声响如同天地低沉的哀歌。斜插在泥地里的朝凤鸣,剑身承受着雨水的冲刷,发出一阵阵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泣血的风铃,在风雨中为它的主人奏响最后的挽歌。
然而,杀戮的机器,没有怜悯。
武士们冰冷的眼神扫过地上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息的躯体,如同看待一块碍路的石头。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停顿。
第一个武士的脚步,沉重地踏下。
军靴的硬底,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碾在凤华樱那纤细、脆弱、因死亡而变得冰冷的手臂骨上!
“咔嚓!”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脆响!如同枯朽的竹枝被轻易踩断!臂骨瞬间粉碎,化为齑粉!
紧接着,更多的脚步,如同沉重的鼓点,毫无顾忌地践踏上来!
坚硬的靴底,粗暴地踩踏着她曾经保护着骨肉的肋骨!精致的骨架结构在蛮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扭曲、变形、寸寸断裂!胸腔塌陷!
沉重的军靴无情地落在她的头颅之上!反复地、狠狠地践踏!头骨如同脆弱的玉瓷,在重压下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最终彻底崩解!灰白色的髓液混合着猩红的血浆,如同肮脏的颜料,在冰冷的雨水中迸溅、晕开,又被更多的泥浆吞没!
脊椎,那曾经支撑她挺直脊梁的龙骨,一节一节,如同散落的念珠,在粗暴的践踏下断裂、分离!
……
雨,冰冷地冲刷着。
很快,那片泥泞的地面上,只剩下了一摊无法辨认形状的、混合着暗红血肉、森白骨屑、破碎内脏与污浊泥浆的……肉糜。曾经鲜活美丽的凤华樱,她的存在,她的抗争,她的爱恨,最终归于这片最原始、最卑微的泥泞。
武士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他们踏过这摊象征毁灭与终结的污秽,沉重的军靴底沾染着猩红的泥浆和细碎的骨肉残渣,一步一个暗红色的脚印,沉默而坚定地,朝着两个孩子逃离的方向,朝着更深的黑暗,继续前进。
滂沱的雨幕中,只剩下那柄斜插在泥泞血泊中的朝凤鸣。
剑身依旧雪亮,不染尘埃,任凭雨水冲刷。
剑柄微微颤动着,发出一阵阵低沉而哀戚的嗡鸣,如同孤凤泣血,在无边的风雨中,幽幽诉说着主人的不屈、抗争与……最终的湮灭。那悲鸣穿透雨幕,回荡在死寂的竹林,成为这片修罗场最后的、永恒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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