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山庄的夜宴,摆在一处临崖的敞轩里。名为“听松”,实则风声呜咽如鬼哭。八盏惨白的灯笼悬在檐角,被山风撕扯得摇晃不休,将下方人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庄主叶青松——青冥那张儒雅皮囊下的真身——正殷勤劝酒,瓷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眼底一丝冰凉的算计。
“涵少侠,帝君小友,尝尝这‘松苓醉’,取百年老松脂入酒,最能安神定魄。”他含笑举杯,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蜷在涵婓脚边、金色竖瞳半阖的帝君兽。那幼兽鼻翼翕动,对杯中物显出一丝本能的厌恶,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涵婓指尖冰凉,握紧粗糙的陶杯。白日里帝君兽嗅遍山庄各处,最后在庄主书房外的花圃前焦躁低咆,利爪刨开泥土,翻出几截惨白细小的指骨。此刻置身这暖香浮动的敞轩,他只觉得每一缕风都裹着血腥气。“多谢庄主盛情。”他敷衍一句,酒液沾唇即止。
洛红衣坐在他对面,一身红衣在惨白灯光下如凝结的血。她自斟自饮,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针,在叶青松与涵婓之间无声逡巡。她搁下酒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划,一道极淡的红痕一闪而逝,指向敞轩外那片在风中狂舞扭曲的黑压压松林。
涵婓心领神会,那是警告——林中有埋伏。
突然,帝君兽猛地抬头,全身金毛炸开,喉咙里滚出雷霆般的咆哮!它死死盯住叶青松身后一名端着果盘的仆役。那仆役面色蜡黄,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得如同牵线木偶。就在帝君兽咆哮的瞬间,仆役手中果盘“哐当”坠地,几枚青枣滚落,沾满尘土。
叶青松笑容不变,眼中却掠过一丝被惊扰的阴鸷:“畜生终究是畜生,不识待客之礼!”他袖袍猛地一拂!
那仆役呆滞的脸骤然扭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蚯蚓在疯狂钻拱!他张大嘴,却发不出人声,只有“嗬嗬”的气流摩擦声,枯瘦的双手暴涨出乌黑的指甲,带着腥风直扑涵婓面门!速度之快,竟在空气中拉出数道残影!
“尸傀!”洛红衣厉喝,红袖翻飞,一道赤练般的匹练已如毒蛇出洞,卷向尸傀脖颈。
涵婓更快!无锋剑呛然出鞘,没有炫目光华,只有一道凝聚到极致的青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尸傀眉心!剑尖蕴含的凛冽剑气足以冻结神魂。
“铛——!”
金铁交鸣的脆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一柄漆黑如墨、剑身却流淌着血槽的诡异长剑凭空出现,架住了涵婓的无锋!持剑者是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身影,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手腕一抖,一股阴寒歹毒、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道顺着剑身直透涵婓手臂经脉!
涵婓闷哼一声,手臂如遭毒蛇噬咬,瞬间麻痹!他强行运转灵力,冰火双属性的力量在经脉中激烈冲撞,才堪堪抵住那股阴寒,但无锋剑已被格开数寸。尸傀的乌黑指甲擦着他脸颊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敞轩内外,杀机轰然爆发!
原本侍立的十余名仆役、端菜的侍女,此刻全都发出非人的嘶嚎,眼珠翻白,皮肤下青筋暴突如虬龙,动作快如鬼魅,从四面八方扑杀而至!门窗、梁柱之后,更是鬼影幢幢,数十个同样气息阴冷的黑袍剑客如潮水般涌出,手中清一色的血槽黑剑织成一张腥风血雨的死亡之网,将涵婓、帝君兽和洛红衣死死罩在中心!
“万剑阁的‘血刃’!”洛红衣瞳孔骤缩,认出这些剑客正是血灵宫最精锐的暗杀部队,专司清理门户与猎杀强敌。她手中红绫化作漫天赤霞,柔韧却锋锐如刀,瞬间绞碎两具扑近的尸傀,腥臭的污血和内脏碎片溅落一地。
涵婓陷入重围,无锋剑化作一片青色光幕。冰火灵力交替运转,时而剑锋凝结冰霜,迟缓敌人动作;时而烈焰升腾,将靠近的尸傀焚为焦炭。然而血刃剑客配合默契,剑阵森严,阴毒的剑气无孔不入,更带着一种诡异的吸扯之力,不断消磨他的灵力。每一次格挡,那血槽黑剑都仿佛要将他剑上的灵光吞噬。
“吼——!!!”
一声震裂夜空的狂怒咆哮盖过了所有厮杀声!一直被涵婓护在身后的帝君兽,因主人手臂被震伤和浓烈的血腥刺激,彻底暴怒!它小小的身躯猛地膨胀一圈,灿金毛发根根倒竖如钢针,额头那道神秘紫纹骤然亮起刺目光芒!一股源自洪荒蛮古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席卷整个敞轩!
扑在最前面的三具尸傀动作瞬间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紧接着,它们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烛,在凄厉的嘶嚎中扭曲、融化,眨眼间化作三滩冒着青烟、散发着恶臭的焦黑油膏!连坚硬的地砖都被腐蚀出深坑!
围攻涵婓的数名血刃剑客首当其冲,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其中一人离得最近,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意志狠狠撞入识海,眼前一黑,七窍同时喷出鲜血,手中血刃“当啷”坠地,人已软软倒下,生死不知!其余几人也被这股威压逼得踉跄后退,剑阵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好!好一头孽畜!果然凶性难驯!”一直作壁上观的叶青松(青冥)眼中爆发出狂热而残忍的光芒。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帝君兽血脉暴走,力量失控的瞬间,才是操控涵婓这柄“利刃”的最佳时机!
他身形如鬼魅般飘然退至敞轩角落那张古琴之后,盘膝坐下。十指猛地按上琴弦!
“铮——!”
第一声琴音裂石穿金,带着一种直刺神魂的尖锐!紧接着,琴声不再成调,化作一片混乱癫狂的噪音漩涡!每一个音符都像是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在场所有活物的耳膜,刺入大脑深处!尸傀和血刃剑客的动作明显变得更加狂暴混乱,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
但琴音的核心目标,是涵婓!是那头因暴怒而力量奔涌的帝君兽!
涵婓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巨锤砸中!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旋转,无数尖锐的嘶鸣在颅内疯狂回荡,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体内冰火灵力瞬间失控,在经脉中左冲右突,如同脱缰野马!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恶意的精神力量,正顺着琴音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识海,试图翻搅他的意志,扭曲他的感知!
“呃啊!”涵婓痛苦地低吼一声,握剑的手剧烈颤抖,剑招彻底散乱,全靠本能格挡着四周的攻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丢进了一个疯狂旋转的磨盘,理智正被一点点碾碎。
而帝君兽的状态更加骇人!琴音如同魔咒,将它血脉中刚刚被激发的凶戾彻底点燃,推向失控的深渊!它小小的身躯被一层暴烈的暗金色能量包裹,金色竖瞳边缘爬满了狰狞的血丝,喉咙里的咆哮不再是威慑,而是彻底疯狂的毁灭宣言!它不再分辨敌我,利爪挥动间带起撕裂空气的锐啸,将一具扑来的尸傀凌空撕成碎片!甚至一道余波扫过,差点将旁边一名血刃剑客拦腰斩断!
混乱!彻底的混乱!敞轩内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四处抛洒,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琴魔音、兽吼声交织成一片地狱交响曲。
“涵婓!守住心神!是惑神魔音!”洛红衣的声音穿过层层噪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焦急传入涵婓耳中。她红绫挥舞如轮,竭力护住涵婓一侧,自己却被一道刁钻的血刃剑气划破肩头,鲜血瞬间染红半幅衣袖。
就在这意识模糊、力量紊乱、帝君兽彻底暴走的生死关头!一道清越嘹亮、蕴含着磅礴正气的剑啸,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骤然撕裂了山庄上空浓重的血腥与魔音!
“何方妖孽!敢在松涛山庄行凶!”
声到人到!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裹挟着沛然莫御的浩然正气,如同九天银河倒泻,自山庄外飞射而至!剑光过处,山庄外围弥漫的阴晦之气如同冰雪消融。剑光未落,那股堂皇正大的威压已让敞轩内狂暴的尸傀动作一滞,连血刃剑客们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剑光收敛,现出三人。为首者,身着绣有流云纹饰的月白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如电,不怒自威。正是云霄宗宗主,云清扬!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背负长剑的中年道人,显然是宗门长老。
云清扬目光如炬,瞬间扫过敞轩内修罗场般的景象。满地狼藉的尸骸(尸傀与血刃剑客皆有),狂躁失控的金色幼兽,浴血苦战的洛红衣,还有那个被数名血刃剑客围攻、身形踉跄、面色痛苦、手中长剑几乎握持不稳的少年——涵婓。
尤其当他的目光落在涵婓脚下,那几具被帝君兽狂暴力量撕碎、仍在微微抽搐的尸块(其中赫然有万剑阁弟子服饰的残片)时,一股凌厉的怒意瞬间升腾!
“孽障!竟与邪兽为伍,屠戮同道!”云清扬怒喝,声如雷霆,正气凛然。他根本来不及细辨那几具尸骸是尸傀还是真正的修士,眼前所见,便是涵婓在邪兽协助下屠杀“正道中人”的铁证!更兼此地是素有清誉的松涛山庄,庄主叶青松正“被逼”在角落,以琴音苦苦抵御魔氛(青冥的伪装天衣无缝)。
“宗主!此子便是那弑师叛逃、勾结血灵宫的涵婓!这孽畜更是血灵宫秘炼的凶物!快诛此獠!”叶青松(青冥)的声音适时响起,充满了“惊怒”与“急切”,琴音陡然拔高,越发尖利刺耳,目标直指涵婓!
“不…不是…”涵婓头痛欲裂,琴音魔咒般侵蚀着他的意志,帝君兽狂暴的嘶吼冲击着他的心神,云清扬的怒斥更如重锤砸下。他想辩解,喉咙却被腥甜堵住。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血光、剑光、琴魔音…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噩梦。
“吼!!!”帝君兽被云清扬那蕴含正气的怒喝和青冥刻意催发的魔音双重刺激,彻底陷入了疯狂!它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涵婓的灵性被暴戾淹没,化作两团燃烧的毁灭金焰!它猛地人立而起,体内那股洪荒之力再无保留,轰然爆发!一道肉眼可见的暗金色能量冲击波以它为中心,呈环形猛然扩散!
“轰——!”
敞轩内残存的桌椅、屏风、梁柱如同纸糊般被撕碎!围攻涵婓的数名血刃剑客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狂暴的能量碾成齑粉!连洛红衣都不得不红绫回卷护住自身,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石柱上,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涵婓离得最近,虽有冰火灵力护体,也被这股同源却失控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他如遭重锤,眼前发黑,气血翻腾逆冲喉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握剑的右臂如同折断般剧痛麻木,无锋剑几乎脱手!
“邪兽猖狂!受死!”云清扬眼见帝君兽凶威滔天,涵婓“助纣为虐”,不再犹豫!他须发皆张,道袍无风自动!背后古朴长剑“呛啷”一声自动出鞘,落入手中。剑名“流云”,此刻却爆发出撕裂苍穹的璀璨光华!
“流云九霄·镇邪!”
云清扬身随剑走,人与剑合,化作一道堂皇正大、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邪祟的煌煌剑虹!剑意锁定帝君兽,带着裁决天地的威势,直贯而下!剑未至,那浩荡的剑气已将地面犁开深深的沟壑,帝君兽周身的暗金能量被压制得剧烈波动!
这一剑,蕴含了云清扬毕生修为和对“正道”的绝对信念,威力惊天动地!涵婓毫不怀疑,若帝君兽被正面击中,即便不死也要遭受难以想象的重创!
“不——!”涵婓目眦欲裂!所有的痛苦、混乱、眩晕,都在这一刻被对帝君兽的担忧压了下去!他只有一个念头——阻止这一剑!保护帝君兽!
冰与火的力量在他濒临崩溃的经脉中不顾一切地疯狂燃烧、对冲、爆发!超越极限的灵力瞬间冲破了琴音对部分意识的封锁!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招式,求生的本能、守护的执念,以及对帝君兽安危的极度恐惧,化作一道凝聚了他此刻所有力量、所有意志、所有情感的决绝剑气!
“给我停下!!!”
涵婓嘶吼着,身体前倾,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脱手的无锋剑朝着那道煌煌剑虹的方向,狠狠刺出!一道凝练到极致、边缘燃烧着冰蓝与赤红双色火焰的青色剑气,如同离弦之箭,撕裂混乱的能量场,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射向云清扬的“流云”剑虹!他只想拦住它,哪怕只是让它偏转一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敞轩角落,琴案之后。青冥(叶青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得逞的狞笑。他按在琴弦上的十指,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诡异频率,猛地一颤!指尖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色符文在皮肤下流转!
“控魂丝·引!”
一道比发丝更细、完全由纯粹恶念和魂力凝聚而成的无形丝线,自他指尖激射而出,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涵婓刺出的那道决绝剑气的核心!更准确地说,是缠上了涵婓握剑的手腕,如同最精密的傀儡提线!
涵婓只觉得刺出的手腕猛地一僵!一股冰冷彻骨、充满绝对恶意的力量蛮横地接管了他手臂的控制权!他倾尽全力刺出的那道意图拦截的、带着守护意志的剑气,轨迹在最后关头发生了致命的、微不可查的偏移!
这一丝偏移,在电光火石间决定了生死!
涵婓的剑气,并未撞向“流云”剑虹的中段以图阻挡或削弱,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拨弄,险之又险地贴着那煌煌剑虹的边缘滑过,速度骤然激增!目标,赫然变成了剑虹之后,因全力出剑而门户微开、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云清扬本人!
一切都发生在百分之一刹那!
云清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凶威滔天的帝君兽身上,涵婓那道剑气在他感知中本应是飞蛾扑火般的微弱拦截。他甚至没有特意去防备!直到那冰冷的、带着双色异火的杀意瞬间刺到胸前尺许,他才悚然惊觉!致命的危机感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什么?!”云清扬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想收剑回防,想侧身闪避,但“流云九霄·镇邪”乃是他凝聚精气神的巅峰一剑,此刻正是去势最猛、最难变招的关头!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将护体灵光催发到极致,同时竭力扭转身形!
“噗嗤——!”
利器贯穿血肉的沉闷声响,在刹那间死寂下来的敞轩中,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那道凝聚了涵婓决绝意志、却被青冥恶意引导的冰火剑气,如同烧红的烙铁刺穿薄纸,轻易洞穿了云清扬仓促凝聚的护体灵光!紧接着,精准无比地从他心口偏左的位置,一穿而过!留下一个前后通透、边缘被冰霜冻结又被烈焰灼烧得焦黑的恐怖血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煌煌的“流云”剑虹失去了主人的掌控,在距离帝君兽头顶不足三尺之处骤然溃散,化作漫天流萤般的光点,缓缓飘落。照亮了云清扬那张凝固着惊愕、茫然与一丝深深不解的清癯脸庞。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个汩汩涌出滚烫鲜血的窟窿,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敞轩中央,那个保持着挺剑直刺姿势、同样僵立当场的少年。
涵婓的手还死死握着无锋剑柄,剑尖遥遥指向云清扬。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檐角悬挂的白灯笼更加惨白。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放大到极限,倒映着云清扬胸前那刺目的猩红,以及对方眼中那瞬间熄灭的生命之火。
“我…我…”涵婓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握剑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股灭顶的冰寒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怎么会…他的剑…怎么会刺向云宗主?!
“宗主!!!”云清扬身后的两名长老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吼!他们看得分明!是涵婓!是这个与邪兽为伍的小魔头!趁宗主全力诛邪之际,从背后发出了卑劣至极的偷袭!一剑穿心!
“孽障!受死!”其中一名红脸长老须发戟张,悲愤交加,手中长剑爆发出刺目的赤红光芒,不顾一切地朝着涵婓扑来!另一名长老则悲啸着冲向软软倒下的云清扬。
帝君兽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住了,狂暴的气息为之一滞,金色竖瞳中闪过一丝茫然。
洛红衣靠在石柱上,脸色苍白,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她看着涵婓那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背影,又看向角落里琴案后那个嘴角噙着冷笑、指尖黑气缓缓收敛的青冥,眼中掠过一丝彻骨的寒意和了然。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当啷!”
无锋剑终于从涵婓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满是血污和碎片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剑身上,一丝属于云清扬的、带着浩然正气的滚烫鲜血,正沿着冰冷的剑脊缓缓滑落。
涵婓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仍在微微颤抖的手。那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剑气离体时,那股被强行扭转的、冰冷恶毒的牵引感。
“不…不是我…”他终于嘶哑地挤出了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绝望。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琴案后的叶青松,那个看似惊惶失措的“庄主”。
“是他!是他操控了我的剑!”涵婓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青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冤屈而扭曲变调。
叶青松(青冥)脸上的“惊惶”瞬间变成了悲愤欲绝的控诉,他指着涵婓,手指颤抖,声音带着哭腔:“魔头!事到如今你还敢血口喷人!诸位长老亲眼所见!是你!是你这丧心病狂的弑师叛徒,趁云宗主除魔卫道之际,背后偷袭,一剑穿心!你…你连德高望重的正道魁首都不放过!你已彻底入魔!”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心中。
那扑向涵婓的红脸长老更是怒发冲冠,赤红剑气暴涨:“小魔头!纳命来!”
涵婓站在原地,看着那饱含杀意与悲愤的赤红剑光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他没有躲,也无力再躲。云清扬胸前那个喷涌着热血的黑洞,如同一个无底的深渊,将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辩解都吞噬了进去。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赤红剑光即将把他吞没的瞬间!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伴随着一道微弱的空间波动,突然在涵婓身侧不足三尺处荡漾开来!
虚空中,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被瞬间擦亮。一个模糊的、仅拳头大小的扭曲光斑凭空出现!光斑的中心,赫然是一只眼睛!一只冰冷、漠然、没有丝毫人类情感,瞳孔深处仿佛旋转着无尽幽冥漩涡的眼睛!它似乎穿透了空间壁垒,精准地“看”了一眼涵婓脚边那只因云清扬之死而陷入短暂茫然的帝君兽。
目光接触的刹那,帝君兽小小的身躯猛地一僵!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端厌恶和恐惧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嘶鸣,全身金毛再次炸起!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被冒犯的暴怒!
也就在这诡异眼睛出现、帝君兽产生剧烈反应的同一瞬间!
“咻——!”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响起!目标并非涵婓,而是他脚下那柄染血的无锋剑!
一枚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布满无数细密血色符文的诡异钉状物,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无锋剑靠近剑柄的剑脊!
“叮!”
一声轻响。黑钉瞬间融入剑身,消失不见。无锋剑本身似乎毫无变化。
但这极其短暂、极其隐蔽的干扰,却让那含怒扑杀而来的红脸长老剑势微微一滞!高手相争,刹那便是生死!
“吼!”帝君兽的暴怒嘶吼再次响起,这一次的目标却是那只诡异的虚空之眼!它本能地挥爪,一道凝练的金芒撕裂空气,射向那光斑!
虚空之眼瞬间闭合,光斑如同水泡般无声破碎、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连近在咫尺的洛红衣也只捕捉到一丝模糊的空间涟漪和帝君兽突然的异动。
赤脸长老的剑势虽被那瞬间的异变和帝君兽的嘶吼略微干扰,但杀心更炽!他怒吼一声,赤红剑气再次暴涨,誓要将涵婓连同那碍事的邪兽一同劈碎!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
“叶庄主小心!”一声凄厉的呼喊(来自一名“幸存”的庄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敞轩角落,琴案之后,庄主叶青松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缕“鲜血”,气息奄奄。他身边,一片被剑气余波撕碎的屏风残骸下,半块不起眼的、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青色玉佩显露出来。
“空…空间留影石?!”一名云霄宗长老瞥见那玉佩,失声惊呼!他认得,那是修真界一种极其珍贵、能瞬间记录并投射影像的法器!
没人注意到,“重伤垂死”的叶青松(青冥),一只手指正极其隐晦地按在那半块留影玉佩之上。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黑芒悄然注入。
“嗡——!”
一道清晰无比、纤毫毕现的巨大光幕,猛地自那半块玉佩上升腾而起,悬停在半空!光幕中播放的,正是方才那决定生死的一刹那!
画面被精心“裁剪”过:
涵婓面目狰狞(实则是痛苦与决绝),眼神凶狠(实则是被魔音侵蚀的混乱),手臂肌肉贲张,全力挺剑直刺!无锋剑上冰火双色灵光缭绕,杀意凛然!
云清扬道长背对着画面(视角完美避开了他正面对帝君兽出剑的姿态),只显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背影。他正全力催动那道煌煌剑虹,剑指前方(光幕外,暗示是帝君兽)。
紧接着,画面推进特写——涵婓染血的剑尖,毫无阻碍、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云清扬毫无防备的后心!鲜血如泉喷涌!
画面定格在涵婓持剑刺穿云清扬后背、帝君兽在涵婓脚边仰天咆哮的瞬间!构图充满了暴虐与背叛的冲击力!
“嘶……”幸存的几名山庄“庄客”、云霄宗两位长老,甚至包括那含怒扑向涵婓的红脸长老,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动作僵在原地!
铁证如山!光幕中的景象,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毁灭性的说服力!涵婓弑杀正道魁首的罪名,在此刻被这“留影石”以最直观、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死死钉牢!
涵婓呆呆地看着那巨大的光幕,看着光幕中那个“狰狞”的自己,看着那穿心而过的剑,看着云清扬倒下的背影…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光幕中那无声却无比刺眼的“背叛”。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留影石…假的…是假的…”他喃喃自语,声音空洞,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谁又会信?
“涵婓…”洛红衣捂着肩头,看着那个在光幕血证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脊梁般佝偻下去的少年背影,红唇紧抿。她知道这是青冥的绝杀陷阱,但这陷阱太毒,毒到涵婓已百口莫辩。
“魔头!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红脸长老双目赤红,悲愤的怒吼打破了死寂。他不再看那光幕,手中赤红长剑爆发出滔天杀意,剑光如血瀑般再次罩向涵婓!“今日必诛你于此,为云宗主报仇!”
凌厉的剑气割面生疼,死亡的阴影再次降临。涵婓却一动不动,仿佛被那定格的光幕摄去了魂魄。他眼中只剩下那片猩红的光,还有光里那个“持剑杀人”的自己。
完了。一切都完了。正道之途,在他眼前彻底崩塌,化为万丈深渊。
就在赤红剑光即将吞噬涵婓的刹那!
“吼——!!!”
一直处于暴怒与茫然交织状态的帝君兽,似乎被红脸长老那滔天的杀意彻底激怒了!它眼中最后一丝茫然被纯粹的兽性取代!小小的身躯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化作一道刺目的金光,悍然撞向那片赤红剑瀑!它要撕碎这个威胁它唯一“同伴”的敌人!
“帝君!不!”涵婓被那决绝的金光刺醒,失声惊呼!
金光与赤红剑瀑轰然对撞!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再次席卷!敞轩仅存的几根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烟尘碎石弥漫!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那“重伤倒地”的叶青松(青冥),借着烟尘的掩护,嘴角无声地咧开一个满意而残忍的弧度。他指尖微动,那半块完成了“使命”的留影玉佩悄然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他的目光,如同阴冷的毒蛇,穿透弥漫的烟尘,牢牢锁在涵婓那失魂落魄的身影上。
血色通缉令的序章,已然写就。这枚棋子,彻底踏入了为他铺设的死局。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