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沉重地压在荒村之上。废弃医馆的破败轮廓在墨色的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死寂无声。然而,这份死寂之下,却涌动着令人窒息的暗流。
涵婓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墙,剧烈喘息尚未完全平复。右手腕上,帝君兽利齿留下的恐怖伤口正被一股冰冷粘稠的力量包裹着,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蠕动、弥合,带来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麻痒。这源自血契的诡异力量,暂时压制了噬心血蛊的灼痛,却在他体内留下了一片冰冷刺骨的荒芜感,与残存的虚弱灵力格格不入。他警惕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后门阴影中的那道红影——洛红衣。
她依旧站在门框的阴影里,如同画中走出的精魅。月光吝啬地勾勒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条,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似笑非笑。方才那惊魂一瞬的银针偷袭,如同从未发生。她宽大的袖袍垂落,掩去了指尖任何可能的杀机,只剩下一种近乎欣赏的、冰冷的玩味,注视着医馆内一人一兽的惨状,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了双方血液的奇异腥甜。
帝君兽伏低身躯,暗金竖瞳在涵婓和洛红衣之间来回扫视,喉咙里滚动着低沉压抑的咕噜声。鼻吻侧面的血痕已干涸,但被涵婓那蕴含了新生血契之力的一拳砸中的部位,仍在隐隐作痛。它对洛红衣的敌意毫不掩饰,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角度,将涵婓半挡在身后,粗壮的尾巴焦躁地扫过地面,卷起细小的尘埃漩涡。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张力,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一触即发。
突然!
“嘎——!”
一声极其凄厉、穿透力极强的鸦鸣,如同生锈的铁片狠狠刮过耳膜,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荒村上空的死寂!这声音并非来自一只,而是千百只!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敲响!
涵婓和帝君兽同时悚然一惊!涵婓猛地抬头望向医馆唯一那扇破窗外惨淡的天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帝君兽全身的鳞片瞬间炸起,发出一声威胁性的低吼,庞大的头颅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暗金竖瞳收缩成针尖大小,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暴怒!
洛红衣唇边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一丝“终于来了”的了然。她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像欣赏一出好戏般,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鸦群笼罩的、翻腾的黑暗。
只见荒村东、南、西三个方向的低矮天际线上,不知何时已聚集起铺天盖地的漆黑鸦群!它们并非寻常乌鸦,体型更大,羽翼边缘在微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金属暗红光泽,猩红的眼珠密密麻麻,如同地狱之海翻涌的血泡。鸦群盘旋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聒噪嘶鸣,形成三道不断向内收缩、如同巨大磨盘般的黑色旋涡!它们飞行的轨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构成某种玄奥的阵图,彼此呼应,一股无形的、带着浓郁血腥气的灵压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沉沉地压向荒村中心——这座废弃的医馆!
“血鸦锁魂阵…”涵婓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仅存的侥幸心理彻底粉碎。这是血灵宫“血将”级别才能驱使的标志性围猎手段!这些被特殊炼化的血鸦,每一只都是移动的阵眼,也是致命的哨探,它们的视野与感官与布阵者相连,形成天罗地网,封锁空间,捕捉猎物最细微的灵力波动!
更让他心头冰寒的是,在三个方向盘旋的鸦群中心,各自悬浮着一道散发着强大煞气的身影。
东方,枯树之巅。一个身形瘦削如竹竿的男子静静站立,仿佛没有重量。他穿着一身仿佛被鲜血浸透又干涸无数次、呈现出暗沉紫黑色的劲装,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惨白面具。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双眼——并非人类的瞳孔,而是两团缓缓旋转、如同深渊漩涡般的纯粹血色!没有眼白,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粘稠的猩红!他便是血灵宫二十四血将之一,以瞳术追踪与精神绞杀闻名的——赤瞳!他双手低垂,但周身散发的无形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让涵婓仅仅是远远瞥见那双血眸,便感到神魂一阵刺痛眩晕,仿佛要被拉扯进去碾碎!
南方,断墙之上。一个魁梧如铁塔的巨汉抱臂而立,脸上覆盖着雕刻有狰狞獠牙的青铜面具,裸露的虬结肌肉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疤痕,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他肩扛一柄门板大小的、造型狰狞的赤红巨斧,斧刃并非金属,更像是某种凝固的熔岩,散发着灼人的高温与硫磺气息。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正是以狂暴力量和熔岩秘术着称的血将——熔岩!
西方,半塌的屋顶。一个身形飘忽不定、如同鬼魅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她穿着一身贴身的、仿佛由阴影编织而成的夜行衣,脸上覆盖着半张描绘着诡异曼陀罗花纹的银色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手中没有武器,只有十根纤细修长的手指间,缠绕着数根几乎透明的、散发着幽蓝寒气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则连接着几只体型异常巨大、动作僵硬、眼珠冒着绿光的尸傀!这些尸傀身上还残留着村民破旧的衣物碎片,正是昨夜被青冥操纵试探帝君兽的村民所化!此刻却被这女子接管,如同提线木偶般守在西方。她是血将——幽织,以操控尸体与布置致命陷阱闻名。
三大血将,各据一方,配合着漫天盘旋、封锁天地的血鸦大阵,将这座小小的废弃医馆围得水泄不通!杀机如同凝固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血灵宫…好大的手笔!”涵婓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绝望的寒意。三大血将齐出,布下血鸦锁魂阵,只为擒拿他和帝君兽?这几乎是不死不休的绝杀之局!
帝君兽的喉咙里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咆哮,不再是低吼,而是如同滚雷般震动四野的嘶鸣!它对血灵宫的气息有着刻骨的仇恨,此刻强敌环伺,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与凶性被彻底点燃!暗金色的鳞片缝隙间,开始有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血色煞气渗出,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肌肉如同钢铁般绷紧,利爪深深抠入地面砖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它进入了最危险的临战状态!
“吱呀——”
后门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洛红衣动了。她没有看向外面恐怖的阵仗,反而莲步轻移,无声地走进了医馆内。那姿态,仿佛外面围着的不是索命的阎罗,而是一群无关紧要的看客。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蓄势待发的帝君兽,最终落在脸色惨白、强自镇定的涵婓身上。
“看来,你们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赤瞳亲自带队,血鸦锁魂…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
涵婓的心沉入谷底,洛红衣的话无疑是宣判。他握紧了拳头,体内那股冰冷的血契之力在巨大的压力下加速流转,手腕上的伤口传来更强烈的麻痒感,似乎愈合速度在加快,但同时也带来一阵阵眩晕。“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他艰难地问出心中的疑惑。洛红衣方才的偷袭和此刻置身事外的态度,实在诡异。
洛红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我?我只是个看客。”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帝君兽颈间的暗沉项圈,又飞快移开,意有所指,“不过,有时候看客的一句话,或许能点醒局中人。这屋子…太老了,根基不稳,怕是经不起太大的折腾。”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涵婓微微一怔。根基不稳?经不起折腾?她是在暗示什么?
就在他念头急转的刹那!
“动手!”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人气的命令,如同寒铁摩擦,清晰地穿透了血鸦的聒噪,响彻在荒村上空!声音来自东方枯树之巅的赤瞳!他那双漩涡般的血眸骤然亮起,如同两颗燃烧的血星!
随着赤瞳的命令,盘旋在西方上空的幽织手指猛地一弹!
“嗖!嗖!嗖!”
三具被她操控的尸傀,眼中绿光大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着,以超越活人极限的僵硬速度,悍不畏死地从破窗、破门三个方向猛扑而入!它们的目标并非攻击,而是——冲撞!干扰!制造混乱!
几乎在尸傀扑入的同时,南方断墙之上的熔岩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他双臂肌肉贲张,血管如同虬龙般凸起,将那柄熔岩巨斧高举过头顶!斧刃上暗红色的熔岩光芒骤然炽盛,如同一个小型太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亮起!恐怖的高温瞬间扩散,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焚山!”熔岩怒吼一声,巨斧裹挟着开山裂石、熔金化铁的毁灭气息,带着刺耳的呼啸,朝着医馆的南墙狠狠劈下!他要将这龟壳般的庇护所,连同里面的人,一击轰成废墟!
攻击几乎同时发动!尸傀扑入干扰,熔岩巨斧破墙!配合得天衣无缝!
“吼——!”帝君兽的暴怒达到了顶点!面对扑到眼前的尸傀,它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敏捷,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横扫而出!
“嘭!咔嚓!”冲在最前面的两具尸傀如同破布口袋般被狠狠抽飞,骨骼碎裂声刺耳响起,撞在墙壁上砸出两个大坑,污黑腥臭的液体四溅!
但第三具尸傀却借着同伴的“掩护”,如同跗骨之蛆般扑到了涵婓近前!腐烂的双手带着腥风抓向他的面门!
涵婓瞳孔骤缩!体内冰火两股力量(残存灵力与新生的冰冷血契之力)在生死危机下被强行催动!他完好的左手并指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抹微弱却锋锐无匹、带着冰寒气息的淡金剑芒!这是他情急之下,以自身剑道根基融合那冰冷血契之力发出的本能一击!
“嗤啦!”
剑芒精准无比地划过尸傀的脖颈!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尸傀的头颅应声而飞,污血喷溅!但无头的躯体依旧在惯性作用下前冲,撞向涵婓!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猛然炸开!整个医馆剧烈地摇晃、呻吟!南面的墙壁如同纸糊般,在熔岩那焚山一斧的恐怖威力下,瞬间爆裂开来!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无数碎石、砖块、燃烧的木屑,如同火山喷发般向内狂涌!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涵婓和帝君兽身上!
涵婓刚斩落尸傀头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被这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掀飞!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撞去!喉头一甜,鲜血喷出!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格挡飞溅的碎石,手腕上刚刚愈合大半的伤口再次崩裂,剧痛钻心!
帝君兽也被这恐怖的爆炸冲击得庞大身躯一个趔趄,但它皮糙肉厚,硬生生扛了下来。它发出一声狂怒到极致的咆哮,暗金色的竖瞳死死盯住烟尘弥漫的破口处,那个手持熔岩巨斧、如同魔神般跨步而入的魁梧身影!暴戾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然而,就在涵婓被冲击波掀飞、撞向医馆内侧一面布满霉斑和裂缝的土墙时,异变陡生!
“咔嚓…哗啦——!”
那面本就腐朽不堪的土墙,在涵婓身体撞击和外部爆炸的双重冲击下,竟然如同朽木般轰然向内坍塌下去!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散发着浓重土腥味和阴冷湿气的巨大空洞!
不是实心的地基,而是空的!
涵婓猝不及防,身体随着坍塌的土块和朽木径直向下坠去!
“吼?!”帝君兽敏锐的感官瞬间捕捉到涵婓的坠落!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扭,放弃了与冲入废墟的熔岩对峙,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闪电,紧随涵婓之后,纵身跃入那突然出现的漆黑洞口!
“涵婓!”洛红衣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的惊意,身影一晃,出现在洞口边缘。
“想逃?!”破口处烟尘稍散,熔岩魁梧的身影堵在那里,看到帝君兽消失于黑洞,怒吼一声,手中熔岩巨斧再次燃起炽热光芒,就要向那洞口追击!
“熔岩!停下!”枯树之巅,赤瞳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浇铸,瞬间压下熔岩的怒吼。他那双漩涡血眸死死盯着医馆内突然出现的黑洞,以及站在洞口的洛红衣,面具下的表情无法窥视,但声音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是地下暗河入口。他们跑不了!”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洞口边缘几滴新鲜的血迹上——那是涵婓手腕伤口再次崩裂洒落的。
“幽织,锁!”赤瞳的命令简洁而冷酷。
西方屋顶的幽织,银色面具下传出几声短促诡异的音节,十指间的幽蓝丝线如同活物般急速颤动!那几只被打碎、撞飞的尸傀残骸中,突然射出数道粘稠如沥青、散发着浓郁死气的黑色锁链!这些锁链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阴煞之气凝聚,如同毒蛇般,迅疾无比地射向那个黑洞入口!它们的目标,是缠住坠入其中的涵婓和帝君兽!
洛红衣站在洞口边缘,劲风吹拂着她的红裙,猎猎作响。她看着那数道激射而来的阴煞锁链,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冷嘲。她没有阻止,只是在那锁链即将没入黑暗的瞬间,宽大的袖袍似是无意地轻轻拂过洞口边缘一块松动的巨石。
“轰隆!”
巨石被她袖中暗劲巧妙地震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洞口边缘,激起大片尘土,也恰好将那几道即将没入黑暗的阴煞锁链阻了一阻!虽然锁链依旧穿破烟尘追了下去,但这一阻,已经为坠落的涵婓和帝君兽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一瞬!
“洛红衣!你?!”幽织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怒,显然察觉到了洛红衣那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干扰。
洛红衣却已飘然退开几步,仿佛只是被落石惊扰,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无波的表情,淡淡道:“地陷不稳,意外而已。”她的目光投向黑洞深处,那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湍急水流声隐隐传来,以及…一丝微弱但坚韧的、源自血契的冰冷联系。
赤瞳的血眸深深看了洛红衣一眼,那漩涡似乎旋转得更快了,但最终没有发作。“追!”他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顺流而下!他们逃不出血鸦的追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头孽畜!”
三道散发着强大煞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射入那漆黑的地洞,留下满目疮痍的废墟和盘旋不散的血鸦嘶鸣。
* * *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
涵婓在坠落的失重感和呛入口鼻的冰冷河水中猛地清醒过来!他坠入了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水流汹涌,力量大得惊人,裹挟着他如同无根的浮萍,在绝对的黑暗中疯狂向前冲去!手腕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剧痛再次袭来,鲜血丝丝缕缕地融入水中。
“吼!”一声熟悉的、带着湿漉漉水汽的低吼在身侧响起。一道庞大的暗影破开水流,迅速靠近,正是紧随其后跳下的帝君兽!它在水中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稳定,粗壮的尾巴摆动,抵消着水流的冲击,庞大的头颅拱了拱涵婓的身体,似乎在确认他的状态。
涵婓心中稍定,强忍着刺骨的寒冷和伤口的疼痛,试图抓住帝君兽身上粗糙的鳞片稳住身形。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头顶上方洞口处,数道散发着阴森死气的黑色锁链如同毒蛇般射入水中,速度极快地向他们缠绕而来!
是幽织的阴煞锁链!
“小心!”涵婓心中警铃大作,嘶声提醒!
帝君兽也察觉到了危险,暗金竖瞳在水底闪烁着凶光!它猛地一甩头,一股强大的暗流被它搅动,试图冲散锁链。但那些阴煞锁链如同跗骨之蛆,穿透水流,依旧执着地缠绕向涵婓和帝君兽的四肢!
冰冷的死气触碰到皮肤,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带来一种灵魂都要被冻结的阴寒!涵婓只觉得右腿一紧,一股巨大的拖拽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被锁链向后拉扯!帝君兽的尾巴也被一道锁链缠住,发出愤怒的咆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前方黑暗的河道深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万马奔腾,又似雷霆滚动!一股远比现在更汹涌、更狂暴的水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如同一条苏醒的恶龙,猛然冲撞而来!
是地下暗河的洪峰!周期性的水量暴涨!
这突如其来的、大自然狂暴的力量,瞬间成为了压倒一切的变数!
“哗——!!!”
如同山崩海啸!狂暴的洪峰瞬间吞噬了涵婓和帝君兽!那巨大的冲击力远超任何人力!缠绕在涵婓腿部和帝君兽尾巴上的阴煞锁链,在这天地伟力面前,如同脆弱的蛛丝,瞬间被冲得寸寸断裂,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水中!
“呃啊!”涵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便被这无法抗拒的洪流狠狠卷走!天旋地转!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中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水流咆哮!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挤碎了!意识在冰冷、窒息和剧痛中迅速模糊。
帝君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洪峰冲得翻滚出去,但它强悍的肉身在水中反而更显优势。它发出一声低沉的、穿透水流的咆哮,暗金竖瞳死死锁定被洪流裹挟着、如同浮木般沉浮的涵婓!它强健的四肢在水中奋力划动,逆着狂暴的水流,艰难却坚定地向着涵婓的方向靠近!颈间的暗沉项圈在水流冲刷下,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暗紫色纹路。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狂暴的水流冲击终于稍稍减弱了一些,但涵婓的意识已经沉入半昏迷的边缘,只能本能地随波逐流。
突然!
帝君兽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警惕的低吼!它庞大的身躯在水中骤然停顿,暗金色的竖瞳死死盯向前方黑暗的河道深处,全身鳞片再次微微炸起,喉咙里滚动着一种混合了威胁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的低沉咆哮!
涵婓被这声低吼惊醒了一丝神智,艰难地睁开被水流刺得生疼的眼睛,顺着帝君兽警惕的目光望去。
前方的河道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水流也相对平缓。借着不知从何处岩石缝隙透下的、极其微弱惨淡的磷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缓缓展现在他们面前。
河道两侧,不再是嶙峋的岩壁,而是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人类的头骨、肋骨、腿骨,与许多无法辨认的、巨大而扭曲的兽骨混杂在一起,在惨绿的磷火映照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这些白骨并非随意堆放,而是被水流冲刷、岁月侵蚀后,形成了一道道诡异扭曲的“骨岸”。白骨之间,隐约可见一些腐朽破烂的盔甲碎片、断裂的兵器残骸,以及早已失去光泽、镶嵌在头骨或巨大肋骨上的黯淡珠宝。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开阔河道中央的水面上,赫然矗立着几根巨大的、断裂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但依旧能感受到其古老蛮荒气息的图腾纹路——扭曲的蛇形、咆哮的兽首、模糊的人形祭祀场景…其中一根最为粗壮的石柱顶端,残留着一个巨大的、仿佛被巨力硬生生掰断的猛兽爪形石雕,断裂处犬牙交错,指向无尽的黑暗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万年水腥、腐朽尸骨和某种奇异金属锈蚀的味道。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湍急的水流声到了这里,都仿佛被这片巨大的白骨坟场吸收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呜咽。
这里绝不仅仅是地下暗河的河道!这是一片被遗忘在黑暗地底的…古墓群!或者说,是一个规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古老陵墓的陪葬坑!
帝君兽停在水流相对平缓的区域,庞大的身躯微微绷紧,不再前进。它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根断裂的兽爪石柱上,暗金色的竖瞳中,暴戾和凶性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敬畏!仿佛臣子见到了早已陨落的君王陵寝!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涵婓从未听过的、低沉而悠长的呜咽,如同悲鸣,又像是某种古老语言的回响。颈间那道暗沉的项圈,在周围惨绿磷火的映照下,那些微不可察的暗紫色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丝。
涵婓趴在帝君兽宽阔而湿冷的背脊上,手腕的伤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麻木地抽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洪峰冲击得疼痛欲裂的胸腔。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这片由白骨和断柱构成的幽冥水域,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比这暗河之水更加刺骨。血灵宫的追兵或许暂时被洪峰甩开,但眼前这片死寂的古老坟场,散发着比赤瞳的杀意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气息。
“这…这是什么地方?”涵婓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面对未知的恐惧。
帝君兽没有回应,只是那低沉悠长的呜咽声变得更加清晰,它庞大的头颅微微低垂,暗金竖瞳死死锁定着前方白骨累累的河岸深处,那里,一片更加浓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静静等待着。在它敏锐的感知中,那片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或者说,在无声地凝视着他们。
* * *
“哗啦!”
水花四溅,三道散发着浓郁血腥气与煞气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从汹涌的暗河支流中跃上岸边湿滑的岩石。正是追踪而至的赤瞳、熔岩和幽织。
熔岩浑身湿透,熔岩巨斧上蒸腾着嗤嗤作响的白气,他暴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青铜面具下的眼神凶戾四射:“该死的洪峰!让他们跑了!”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一块巨岩上,岩石应声碎裂。
幽织沉默地站在一旁,身上的阴影夜行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曼妙却冰冷的曲线。她十指间的幽蓝丝线已经收回,但指尖残留的阴煞之气仍在丝丝缕缕地逸散。她看着下方依旧奔腾的暗河主河道,银色面具下传出冰冷的声音:“阴煞链被冲断,洪峰扰乱了所有气息。血鸦…失去了目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赤瞳站在最前方,脸上惨白面具覆盖,只露出那双漩涡般的血眸。他没有看愤怒的熔岩,也没有看幽织,只是死死盯着下方宽阔、白骨森森的河道,以及河道中央那几根断裂的古老石柱,尤其是那根顶端的兽爪残雕。他眼中的血色漩涡旋转得异常缓慢,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锐利。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白骨累累的河岸,扫过湍急浑浊的水面,扫过那些被水流冲刷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巨大兽骨…最终,定格在靠近西侧河岸、一片被水流冲上骨堆边缘的、几块不起眼的暗色印记上。
那是几滴早已被河水稀释、几乎难以辨认的暗红色…血迹。新鲜程度,不过半刻。
赤瞳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血迹所在的、被白骨和巨大石柱阴影笼罩的幽暗河岸深处。他的声音,如同两块万年寒冰相互摩擦,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杀意:
“他们没走远。”
“在这片古墓群的…深处。”
“追进去。”
“帝君兽…它认得这个地方。”
“在它唤醒更麻烦的东西之前…找到它,撕碎它!”
他的血眸深处,倒映着那断裂的兽爪石雕,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其不祥的未来。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墓群,因为两个“不速之客”的闯入,即将掀起掩盖在历史尘埃下的滔天巨浪。而血灵宫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追捕,更带着一种…灭口的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