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血凝结的战场,如同神魔交战后的焦土炼狱。寒风呜咽,卷起带着铁锈腥气的尘埃,吹过散落的破碎兵刃、冻结的血泊、以及无数失去光泽的傀儡残骸。帝君兽幼崽蜷缩在涵婓脚边,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胸口的混沌晶核搏动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冰凰化身的冰雕在远处凝固,数条被玄冰封冻的狰狞触须贯穿其躯,在惨淡的天光下折射出凄美而绝望的光晕。残存的正道修士在林岳长老的带领下,结成摇摇欲坠的防御圈,抵挡着最后一批陷入狂暴的梵天教使和零星血傀的疯狂反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绝望。
然而,战场真正的中心,已不再是生者与死者的厮杀,而是一场冰冷、宏大、带着献祭意味的仪式。
血灵军首领,那尊覆盖着厚重、狰狞、流淌着暗沉血光的玄黑色重甲的巨人,如同亘古矗立的魔山,怀抱中紧拥着因命劫烙印入侵一条触须而显得异常焦躁、不断发出痛苦嘶鸣的祖灵幼体。他那覆盖着面甲的头颅,缓缓抬起,冰冷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落向那座矗立于战场中央、不断搏动、散发着污秽红光的巨大祭坛。
祭坛之下,初代军团。
这支由最早追随血灵宫主、身经百战、早已被彻底改造成非人存在的军团,此刻依旧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们如同冰冷的钢铁雕塑,手持残破却依旧散发着凶戾气息的骨矛与巨盾,甲胄上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浸透了无数岁月和敌人的鲜血。猩红的眼瞳内,没有情感,没有动摇,只有绝对的服从与执行命令的冰冷意志。
随着血灵军首领那无声的意志下达,初代军团动了。
没有呐喊,没有迟疑,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精密器械。
他们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踏过同袍的残骸,踏过冻结的血污,向着祭坛的方向,开始……列队!
并非冲锋,而是……归位!
“铿!铿!铿!”
沉重的金属战靴踏击地面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敲打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生灵心头。
第一排,十名初代战士,在距离祭坛基座尚有百丈之遥时,猛地停下脚步。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如果那猩红的眼瞳闪烁也算对视的话),随即同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心胆俱寒的动作——
他们高高举起了手中那铭刻着古老符文的骨矛!
矛尖并非指向敌人,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噗嗤!噗嗤!噗嗤!
十声沉闷得令人灵魂颤栗的贯穿声,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
锋利的骨矛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们覆盖着厚重胸甲的胸膛!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甲胄碎裂和骨骼断裂的脆响!猩红的、带着奇异粘稠光泽的血液,并非喷涌,而是如同粘稠的石油般从伤口处缓缓流淌而出,迅速浸透了脚下的土地。
紧接着,这十名战士,保持着骨矛贯胸的姿态,如同被推倒的石碑,沉重地、笔直地向前扑倒!
“咚!咚!咚!”
沉重的躯体砸落在地,发出闷雷般的声响。
他们的身体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覆盖全身的铠甲如同融化的蜡油般软化、变形,与下方流淌出的粘稠血液混合在一起。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拉伸、扭曲、重塑!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这十具扑倒的尸体连同他们的铠甲、武器,便彻底“融化”、“重塑”成了……一块巨大的、暗红色的、表面粗糙不平、仿佛由凝固血浆与骨粉混合而成的……阶梯基石!
这块基石,稳稳地铺在了通往祭坛的最前端!
第二排战士,踏着前者的“基石”,沉默前行。越过基石边缘数丈后,再次停下。
举矛!
贯胸!
扑倒!
融化!
重塑!
第二块更大、更高的暗红基石,严丝合缝地叠压在第一块之上!
“咚!咚!咚!”
沉闷的倒地声如同丧钟,一声声敲击在幸存者的神经上。
第三排……
第四排……
第五排……
一排排沉默的初代战士,如同奔赴注定的终点,重复着这惨烈而诡异的仪式。他们踏着前者的骸骨与血肉所化的阶梯基石,走到指定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武器刺入自己的心脏,扑倒,融化,成为新一级阶梯的组成部分。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连正在拼死抵抗的梵天教使和血傀,动作都出现了片刻的迟滞,猩红的眼瞳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本能的茫然。正道修士们更是脸色惨白,不少人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不是战斗,这是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献祭!是生命以最卑微、最彻底的方式,被碾碎、被重塑、被铺设成通往毁灭的道路!
“他们在……铺路……” 一名年轻修士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涵婓死死盯着那不断向上延伸的暗红阶梯,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扭曲、不甘的灵魂被强行禁锢在这血肉阶梯之中,发出无声的哀嚎。这阶梯每升高一级,都意味着离祭坛上那个恐怖存在的苏醒更近一步!
随着阶梯一级级向上堆叠,越来越接近那搏动着的巨大祭坛,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开始从阶梯本身散发出来。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有形的物质,而是……战场上空弥漫的、无形的“东西”。
那是亡魂!是无数在这场惨烈大战中陨落的生灵,其消散的、破碎的、充满怨念与不甘的残魂执念!
原本,这些亡魂碎片如同无根的浮萍,在战场上空混沌的能量乱流中飘荡、哀嚎、或逐渐消散于天地。但此刻,那由初代军团骸骨血肉构筑的阶梯,仿佛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
嗡——!
空气中响起低沉的、仿佛亿万怨魂同时哭泣的嗡鸣。
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灰黑色的、半透明的雾气,如同受到了致命的吸引,从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它们从被冻结的血泊中渗出,从破碎的傀儡残骸中飘出,从阵亡修士尚未冰冷的尸体上剥离,甚至从那些正在激战、生命力飞速流逝的梵天教使和血傀身上被强行扯出!
这些灰黑色的亡魂碎片,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那座正在成型的暗红阶梯!
嗤嗤嗤——!
当第一缕亡魂碎片接触到阶梯表面那暗红粘稠、仿佛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肉基石时,瞬间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烙铁,发出刺耳的声响!灰黑色的雾气被阶梯贪婪地吸收、吞噬,融入那暗红的“血肉”之中。
每一缕亡魂被吸收,阶梯表面的颜色就变得更加深邃一分,仿佛饱饮了鲜血的凶兽。那暗红的色泽中,开始浮现出无数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模糊面孔虚影,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虫豸,一闪而逝。阶梯本身散发出的气息,也变得更加阴冷、沉重、充满了令人灵魂冻结的怨毒与死寂!
这不再仅仅是血肉铺就的阶梯,更是……亡魂浇筑的通道!
“它在吸收战场的亡魂!用亡魂的力量……加固阶梯,通向祭坛!” 林岳长老须发皆张,声音带着骇然。他试图挥剑斩出一道剑气,试图干扰那亡魂汇聚的洪流,但剑气甫一靠近阶梯附近,便被那浓郁的怨念死气侵蚀、消融,如同泥牛入海。
涵婓感到体内那沉寂的天碑微微震颤,一股源自“逆命者”名号的本能排斥与愤怒在心头翻涌。他仿佛能“听”到那些被强行吞噬的亡魂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无声尖啸!这阶梯,就是一条活生生的、通往地狱的引魂之路!
阶梯的延伸并未停止。初代军团的数量在飞速减少,一排排沉默的战士踏上前辈铺就的血肉之路,然后重复着举矛、贯胸、扑倒、融化的过程。暗红的阶梯如同一条不断向上攀爬的、由生命与死亡共同构筑的巨蟒,狰狞地、不可阻挡地逼近祭坛的基座。
终于,最后一级阶梯,在最后十名初代战士无声的自我献祭中,严丝合缝地搭在了巨大祭坛那布满诡异浮雕的基座边缘!
一条由整整五千名初代军团战士的骸骨、血肉、以及战场上近万陨落生灵的残魂执念共同浇筑而成的——血色登坛阶梯,彻底完成!
它宽逾十丈,自污血战场拔地而起,斜斜向上,直通祭坛顶端。通体呈现出一种凝固血液般的暗沉猩红,表面仿佛覆盖着一层粘稠、半凝固的血浆,还在微微搏动。无数扭曲的亡魂面孔在阶梯深处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冲天的怨念死气,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暗红煞云,笼罩在阶梯上空。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足以让意志不坚者心神崩溃,陷入疯狂!
血色阶梯完成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宏大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扫过整个战场!
“噗通!”
“噗通!”
残存的、那些由普通血灵军转化而来的低阶血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入污血泥土之中,身体因本能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再也不敢抬起分毫。
连那些狂暴的梵天教使,也在这一刻停下了攻击,脸上浮现出混杂着狂热、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神情,纷纷朝着阶梯和祭坛的方向,躬身行礼。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阶梯顶端,那尊怀抱祖灵幼体的血色身影。
血灵军首领动了。
沉重的玄黑重甲随着他的迈步,发出低沉而富有韵律的金属摩擦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呼吸。他抱着依旧因触须被命劫烙印侵蚀而痛苦扭动、嘶鸣的祖灵幼体,踏上了那由同袍骸骨与万千亡魂铺就的第一级阶梯。
“咚!”
覆盖着金属战靴的巨足,稳稳地踏在暗红粘稠、仿佛还在搏动的阶梯表面。
就在他足底落下的瞬间!
嗡——!
整个血色阶梯猛地一震!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阶梯表面那粘稠的暗红“血肉”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无数被禁锢其中的亡魂虚影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尖啸!一股肉眼可见的、浓郁的、混合着精纯血煞之气与怨念死气的暗红能量流,如同被激活的血管,自阶梯深处汹涌而出,顺着血灵军首领的足底,疯狂地涌入他那厚重的玄黑重甲之中!
重甲表面流淌的暗沉血光瞬间变得鲜亮、活跃,仿佛获得了新的生命源泉!甲胄上那些狰狞的尖刺与倒钩,仿佛变得更加锐利、更具侵略性!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浩瀚、仿佛与整个阶梯和下方战场融为一体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
血灵军首领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他抱着躁动的幼体,一步,一步,沿着这亡魂血肉之路,沉稳而坚定地向上走去。
“咚!咚!咚!”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阶梯的震颤和亡魂的尖啸。每一步,都汲取着海量的血煞死气,让他的气势节节攀升,如同正在苏醒的魔神!他怀中的祖灵幼体,似乎也在这股磅礴能量的灌注下,痛苦稍减,那被命劫烙印侵蚀的触须上,混乱的暗红血光与它本身的污秽能量开始了某种缓慢而诡异的融合,散发出的气息变得更加混乱而强大。
他无视了下方的战场,无视了残存的正道修士,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条通往祭坛顶端的阶梯,以及怀中这代表着灾厄与毁灭的幼体。
涵婓死死地盯着那个拾级而上的恐怖身影,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血灵军首领每一步的踏出,祭坛深处那股沉睡的、令人心悸的邪恶意志,仿佛受到了召唤,搏动得更加有力,更加……饥渴!
“不能让他上去!阻止他!” 林岳长老发出嘶哑的怒吼,不顾自身伤势,强行凝聚起一道璀璨的剑罡,朝着阶梯中段那道身影狠狠斩去!
数名尚有战力的正道修士也纷纷咬牙,各施手段,或飞剑,或符箓,或术法,五颜六色的光芒带着决死的意志,轰向那道正在登临的身影!
然而,所有的攻击,在接近到血色阶梯一定范围时,异变陡生!
阶梯表面,那些不断扭曲闪烁的亡魂虚影,猛地汇聚起来!它们发出无声的尖啸,形成一层粘稠的、半透明的灰黑色怨念屏障!
嗤嗤嗤——!
剑罡斩入屏障,凌厉的剑气如同陷入泥沼,迅速被无数亡魂的怨念侵蚀、消磨,光芒急速黯淡,最终在距离目标尚有十数丈时便彻底溃散!飞剑哀鸣着被弹飞,符箓爆开的火光被灰黑怨念扑灭,术法光华如同泡沫般破灭!
这由万千亡魂构筑的阶梯,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防御结界!任何外来的攻击,都将承受无数亡魂怨念的疯狂反噬与消磨!
血灵军首领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的迟滞,依旧沉稳地向上迈出下一步。他怀中的祖灵幼体,似乎感应到了下方的攻击,复眼转动,朝着林岳长老等人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充满暴虐与不屑的低吼。
“没用的……这阶梯,这亡魂屏障……我们破不开……” 一名耗尽灵力的修士绝望地瘫倒在地。
涵婓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体内天碑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他能感觉到,自己那“逆命者”的名号法则,似乎对这亡魂之力有着某种潜在的克制,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强行燃烧?代价是什么?又能争取多久?冰凰和金灵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就在这绝望弥漫之际,血灵军首领已然抱着祖灵幼体,踏上了阶梯的最高层——祭坛的边缘平台!
他停下了脚步。
巨大的祭坛顶端,那不断搏动、散发着污秽红光的核心区域,如同巨兽的心脏,就在他的脚下。污秽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汐,冲刷着他厚重的甲胄。
他没有立刻将幼体放入祭坛核心,而是……缓缓地转过身。
覆盖着狰狞面甲的头颅,微微低垂。
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寒冰利刃,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穿透了弥漫的怨念死气,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下方战场边缘,那个死死盯着他的少年——涵婓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观察一件物品般的……审视!
涵婓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寒流瞬间贯穿!在那目光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洞穿,灵魂都在颤栗!体内的天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抗拒金光,却无法完全驱散那目光带来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更高层次存在锁定的窒息感!
血灵军首领的目光在涵婓身上停留了数息,那审视的意味浓烈得如同实质。
然后,他那覆盖着面甲的头颅,极其细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视线似乎越过了涵婓,投向了更遥远的、被血云笼罩的南方天际——血灵宫主闭关的方向。
这一偏转,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就在这偏转的瞬间,涵婓体内疯狂震颤的天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比清晰的……波动!
那不是力量的波动,而是……信息的传递!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如同指令回馈般的意念碎片,透过那审视的目光,被天碑强行截获、解析!
涵婓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他的脑海中,如同被强行烙印般,浮现出一行冰冷而扭曲的、由纯粹意念构成的文字:
**“容……器……锚……定……完……成……”**
容器锚定完成?!
涵婓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比面对祖灵幼体、比面对血色阶梯、甚至比面对血灵军首领本身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灵魂!
血灵军首领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重新落在了怀中躁动的祖灵幼体身上。他缓缓抬起覆盖着重甲的、如同巨钳般的手掌,托着幼体那覆盖着暗金血光甲壳的身躯,将其……稳稳地、如同放置祭品般,悬置于祭坛核心那搏动着的污秽红光之上!
祖灵幼体似乎感应到了下方传来的、同源而更加宏大的邪恶气息,发出了兴奋而尖锐的嘶鸣!它身上所有的触须都疯狂舞动起来,尤其是那条被命劫烙印侵蚀、布满猩红眼珠的触须,更是激动地颤抖着!
祭坛核心的搏动骤然加剧!污秽的红光如同沸腾的血海!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吸力,瞬间笼罩了幼体!
血灵军首领松开了手。
祖灵幼体如同坠入深渊的石子,被那沸腾的污秽红光瞬间吞没!
下一刻——
轰隆隆隆——!!!
整个祭坛,连同下方的血色阶梯,猛地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恐怖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