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受惊了!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禁军统领王猛盔甲染血,“噗通”一声重重跪在萧珩面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紧随其后,得到消息的宗室亲王、内阁重臣们如同受惊的鸟群,仓惶地涌向御花园,呼啦啦跪倒一片。为首的安亲王萧景,须发皆白,此刻也是脸色煞白,伏地请罪:“臣等万死!竟使陛下遭此凶险,贼子猖獗至此,实乃国朝之耻!”
“万死?”萧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刀,瞬间割裂了所有嘈杂。他松开沈清漪,但手臂依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虚揽在沈清漪身后。他缓缓扫视着跪了满地的朱紫重臣,目光所及之处,人人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
“你们是该死!”他猛地抬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之怒,在死寂的御花园中炸开,“堂堂宫禁,天子脚下!竟能让死士潜入,埋设炸药,行刺王杀驾!朕养你们这些禁军、这些臣工,是干什么吃的?!摆设吗?!”
他越说越快,怒气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周身升腾,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寒光四射,锐利得能洞穿人心。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瑟瑟发抖、明显是负责御花园巡查的侍卫统领身上!
“废物!”
那统领被踹得闷哼一声,滚倒在地,却连痛呼都不敢发出,挣扎着重新跪好,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查!”萧珩厉声咆哮,震得离得近的几位老臣身子一颤,“给朕彻查!掘地三尺!今日当值禁军、内廷各监司掌印、所有可疑人等,一个都不许放过!凡有懈怠、隐瞒、包庇者——诛九族!”
“诛九族”三个字,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心头。空气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分开人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近前,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顺。他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紧紧捧着一个用明黄绸布包裹的方形物件,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色铁青、气息不稳的东厂番子。
“皇上,刺客均已被捉拿,是慎刑司的人,有刺客招认是刘德全指使的。”
“刘——德——全。”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冰,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
“司礼监秉笔太监、掌慎刑司事刘德全!”萧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帝王的滔天怒火和刻骨杀机,“残害无辜宫人,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私设刑堂,僭越法度,视宫规国法如无物!更兼狼子野心,丧心病狂,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豢养死士,私藏火药,意图刺王杀驾,行大逆不道之事!”
“此獠!罪孽滔天!罄竹难书!十恶不赦!”萧珩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着即革去其司礼监秉笔太监、掌慎刑司事等一切职务!剥去其所有品阶、诰封!即刻锁拿,打入天牢最深处死囚牢房!着东厂、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给朕把他的罪,一条条,一件件,从皮到骨,从里到外,给朕审清楚!查明白!”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王德顺身上,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其党羽爪牙,凡有牵连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锁拿下狱!严查不贷!王德顺!”
“奴才在!”王德顺一个激灵,伏得更低。
“由你亲自督办!给朕看好他!若让此獠在定罪伏诛前少了一根汗毛,或是死了……”萧珩的声音拖长,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威胁,“朕唯你是问!”
“奴才遵旨!奴才以性命担保,定将此逆贼囫囵个儿地锁进天牢,等候陛下发落!”王德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狠戾。
“传太医”
萧珩猛抱着沈清漪,不敢触碰那受伤的肩头。快速转身,动作间带着未消的余怒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但却是紧紧抱住沈清漪,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把她摔着。不再看任何人,抱着沈清漪,大步流星地穿过跪伏一地的人群,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沉重的龙靴踏在石头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沈清漪心中一片冰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快意。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远处宫墙尽头,一抹熟悉的、属于长春宫大宫女秋月的裙角,像受惊的老鼠般,仓惶地缩了回去。
苏晚晴,你听到了吗?你的爪牙,你的屠刀,完了。
皇帝的雷霆之怒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而过,留下满地战栗的臣子和一片死寂。沉重的旨意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刘德全所有生路。
乾清宫内,太医为沈清漪包扎了伤口,并告诉皇上,肩膀的伤是碎石划伤,不大要紧,不出几日并会痊愈。皇帝这才放心。
“奉旨——拿逆!”
王德顺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在通往慎刑司的宫道上响起。他身后,是数十名如狼似虎、眼神凶狠的东厂番子,绣春刀已然出鞘半寸,雪亮的刀锋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森森寒光。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宫道惯有的死寂,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肃杀之气,直扑慎刑司那扇象征着阴森权力的黑漆大门。
慎刑司内,早已风声鹤唳。当旨意下达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时,这里就已乱成了一锅滚粥。往日里那些趾高气扬、作威作福的大小太监们,此刻个个面无人色,如同末日降临。有的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有的如同没头苍蝇般在狭窄的院落里乱窜,徒劳地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生路;更有几个刘德全的心腹,眼中闪过亡命徒般的凶光,试图抽出暗藏的短刃负隅顽抗。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砰!”一声巨响,慎刑司沉重的黑漆大门被东厂番子用刀鞘狠狠撞开。
“东厂拿人!抗旨者,格杀勿论!”王德顺阴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庭院,声音带着血腥的寒意。
番子们如同虎入羊群,冲了进去。刀光闪处,血花飞溅。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那几个试图反抗的心腹太监,瞬间便成了刀下亡魂,尸体软软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迅速洇开。剩下的太监们被这雷霆手段彻底吓破了胆,尖叫着抱头鼠窜,或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求饶。
“刘德全何在?!”王德顺厉声喝问,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一片死寂的恐惧中,一个面无人色的小太监抖得如同筛糠,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司衙正厅旁那条通往后面库房区的阴暗甬道。
王德顺冷哼一声,带着一队精锐番子,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
甬道尽头,连接着一片低矮、散发着霉味的废弃库房区。在一个堆满破烂杂物、蛛网密布的角落里,一扇极其隐蔽、与灰败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已被暴力破开。门内,正是那间被刘德全视为绝对隐秘、用以发泄他扭曲欲望的血腥刑堂!
此刻,暗门洞开。里面那地狱般的景象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墙上喷溅的、新旧叠加的暗褐色血痕如同丑陋的壁画;地上残留着无法彻底冲洗干净、已经发黑发硬的血污;角落里,散落着几件奇形怪状、带着倒刺和铁锈的刑具,其中一件形似琵琶的刑具上,还残留着几缕疑似人皮的粘连物……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尸体腐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瘴气,从洞开的门内汹涌而出,扑面而来!
刘德全就瘫坐在离这地狱入口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身上那件象征着他权势地位的紫红色蟒袍,此刻沾满了灰尘和污迹,皱巴巴地裹着他那具瞬间佝偻下去的身体。他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已褪尽,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败。那双曾经闪烁着阴狠狡诈光芒的三角眼,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恐惧,眼珠浑浊地转动着,死死盯着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刑室暗门,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坠入的无间地狱。
他苦心经营、视若命根、引以为傲的“王国”,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罪恶,就这样被赤裸裸地、粗暴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多年的钻营,半生的威势,就在这一道圣旨之下,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当王德顺带着番子出现在甬道口时,刘德全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彻底瘫软下去。一股腥臊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洇湿了他蟒袍的下摆,在地面上迅速蔓延开来。
“刘公公,”王德顺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厌恶,“陛下有旨,请您老——移驾天牢!”
“不…不…咱家冤枉!咱家要见皇上!咱家要见贵妃娘娘!”刘德全像是被这句话突然惊醒,爆发出垂死的挣扎。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口中发出嘶哑绝望的嚎叫,涕泪横流,浑浊的老泪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是有人陷害!是沈清漪那个贱人!是她!是她害咱家!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救沈清漪啊——!”
他的哀嚎在空旷的库房间回荡,凄厉如同夜枭,却只引来番子们更加鄙夷和冷酷的目光。
“聒噪!”王德顺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的杀意。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番子头领会意,狞笑一声,猛地踏前一步。他并未拔刀,而是抡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巴掌掴在刘德全那张涕泪纵横的老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死寂中炸开!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饱含着对这些阉奴平日作威作福的痛恨。刘德全被打得整个人向侧面猛地歪倒,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几颗带血的黄牙混着唾沫从他歪斜的嘴角飞溅出来。他剩下的半截哀嚎被硬生生打了回去,只剩下一串痛苦的呜咽和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番子头领犹不解恨,又狠狠一脚踹在刘德全的腰眼上:“老阉狗!陛下的旨意你也敢抗?!带走!”
如狼似虎的番子们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地将瘫软如泥、口鼻淌血的刘德全死死按住。粗糙的绳索紧紧捆缚住他的手脚,勒进皮肉。然后,像拖拽一条死狗、一袋肮脏的垃圾般,粗暴地将他从冰冷污秽的地面上拖起,拖离他毕生经营、如今却成为他葬身之地的罪恶渊薮。
他们故意拖着他,从那间敞开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恶臭的刑堂密室门口经过。
当刘德全被强行拖过那地狱入口时,他浑浊绝望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里面——墙上斑驳的血迹,角落里散落的恐怖刑具,地上无法洗刷的深色污渍……那些他曾经施加于他人、并从中获取病态快感的场景,此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烙印在他眼底。
“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极度恐惧的嚎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裤裆再次湿透,腥臊味更浓。
番子们嫌恶地咒骂着,拖拽的动作更加粗暴。刘德全的身体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摩擦着,那身象征过无上荣光的紫红蟒袍很快被磨破,沾满污泥和血渍。他像一条真正的、濒死的蛆虫,在绝望的呜咽和番子们冷酷的呵斥声中,被一路拖向那象征着最终终结的黑暗之地——天牢。
这条通往毁灭的路,漫长而屈辱。所过之处,宫人们惊恐地避让,如同躲避瘟疫。但无数道目光,或惊惧、或好奇、或带着刻骨仇恨、或终于释放出压抑多年的快意,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刘德全残破的身体和崩溃的灵魂上。
长春宫。
精致的缠枝莲青玉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苏合香也压不住殿内弥漫的恐慌气息。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扑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娘!不好了!刘公公…刘公公被东厂的人锁拿…打入天牢了!圣旨说…说他是谋逆!要三司会审!”
“哐当!”一声脆响。
苏贵妃苏晚晴手中那柄把玩着的、温润如羊脂的白玉如意,脱手掉落,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断成三截!玉屑飞溅。
她猛地从贵妃榻上站起,那张惯会伪装、楚楚动人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骇人的惨白和无法抑制的惊惶。精心描绘的远山黛眉扭曲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入天牢?谋逆?!不可能!皇上…皇上怎么会……”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秋月,寻求一丝支撑或否认。然而,她只看到秋月比她更加惨白、更加惊恐的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大难临头的绝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苏晚晴的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刘德全完了!他不仅完了,还被打上了“谋逆”的烙印!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和他沾上一点边,都可能被牵连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她好不容易爬上来的贵妃之位……难道就要因为这个老阉狗的愚蠢和疯狂而毁于一旦?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快!”苏晚晴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求生欲而变得异常尖利刺耳,她猛地抓住秋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快去!把…把和刘德全有关的所有东西!所有书信!所有他送来的物件!还有…还有库房里那些…”她语无伦次,眼神狂乱地扫视着殿内,“烧掉!统统给本宫烧掉!一点痕迹都不许留!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