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尘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她的发丝只差一寸。洛倾颜没有动，也没有看他，只是把笔记本合上，轻轻放在窗台上。那支笔静静躺着，水晶泛着幽蓝的光，像被夜风浸透的湖面。
他收回手，喉结动了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只是这样呢？”
她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认真得近乎锋利：“你这句话，是问我能不能只做甜品，还是问我能不能不只是甜品？”
他一怔。
她没等他回答，翻开笔记本，指尖点在那行清晰的计划上：“q3完成项目汇报，q4竞聘主管，年底前提交海外培训申请。这不是随便写写的。我想做的不是把味道锁在厨房里，而是让它们走出去——开课、出书、甚至做品牌。我不只是想当顾家的儿媳，我更想是洛倾颜。”
顾逸尘盯着那页纸，声音低了些：“我知道你有抱负。可你有没有想过，家里人会怎么想？我妈今天说，这是几十年来最好的桂花蜜，她愿意把中秋甜品交给你主理，这已经是最大的认可了。”
“认可？”她轻轻笑了下，“可如果这份‘认可’的前提是我不能再加班、不能再出差、不能再有别的想法呢？如果我只能在这个院子里晒花、封坛、年复一年地重复同样的事，那我算什么？一个升级版的厨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皱眉，“我是说，你可以把厨艺做成事业，但不必非得走出去。顾家有资源，你可以在家族宴会上展示，办私房课，甚至出一本只传家人的食谱。这样既体面，又安全。”
“安全？”她抬头看他，“你是怕我摔跤，还是怕我飞太高？”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沉下去：“我是怕你走得太远，家里人会觉得我没护住你。我妈已经习惯了你在身边，亲戚们也开始接受你。我不想因为一步走错，让你再被推到风口浪尖。”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那团闷火慢慢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清醒。原来他不是不支持，而是用他的方式在“保护”她——把她安放在一个温柔的笼子里，外面镶着金边，里面却写着“适可而止”。
“顾逸尘，”她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的‘被护住’，不是被藏起来，而是被托起来？”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合上笔记本，指尖无意间碰到了笔帽。钢笔滑落，砸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响。她弯腰去捡，发现水晶裂了一道细纹，像冰面初绽的裂痕，蓝光从缝隙里忽明忽暗地闪。
她没急着捡起来，只是蹲在那里，看着那道裂痕。
“这支笔，”她抬头看他，“以前只要我转动笔帽，就能知道你开不开心。现在它裂了，光也不稳了。可我突然觉得，我不再需要它告诉我你的情绪了。我更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蹲下来，伸手想接过笔：“我……我一直都在想你。”
“可你想的，是真实的我吗？”她没松手，“还是你希望我成为的那个‘顾家儿媳’？你喜欢我做饭，是因为我做的汤让你想起家的味道，还是因为我‘贤惠’？你支持我，是因为你相信我能走多远，还是因为你怕别人说你不够体贴？”
他怔住。
她站起身，把笔轻轻放进口袋：“我不是拒绝顾家，也不是不爱你。我只是不想在‘家’和‘我’之间做选择。如果非得二选一，那我宁愿先做我自己。”
夜风拂过晒架，陶罐上的麻绳轻轻晃动，像一排排被系住的承诺。她走到架子前，目光扫过那一排排封好的桂花蜜，忽然伸手，将最边上一罐未完全封口的陶罐拿了下来。
“这罐，水分还没彻底析出，不能久存。”她说，“我带回去，再晾两天。”
他看着她把罐子放进随身包，声音低了几分：“你今晚……不留下吃饭了？”
“不了。”她背起包，笑了笑，“明天还有晨会，项目方案得赶在中午前交。”
他点点头，没再留她。
她走到院门口，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又迅速锁了屏，动作重复了三次。
她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厨房窗台上，那支笔静静躺在笔记本旁，水晶裂纹中蓝光微闪，像一颗即将熄灭的心跳。
顾逸尘站在晒架下，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手指悬在手机解锁键上，迟迟没有按下。他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我更怕的不是你不爱我，而是你爱我，却还是看不见我。”
他闭了闭眼。
风又起，吹动竹筛上残留的桂花，簌簌作响。一粒花瓣飘落，卡在陶罐的麻绳结里，像是被谁遗忘的誓言。
洛倾颜走出顾家大门，脚步没停，却在包里摸到了那支笔。她没拿出来，只是用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抚过那道裂痕。
她知道，从今晚起，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再需要靠一支笔去感知他的情绪，因为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公司群里的消息：“方案讨论提前到九点，别迟到。”
她深吸一口气，回了个“好”。
抬头时，天边已有晨光微露，像一道撕开夜幕的银线。
她迈步向前，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包里的笔，再没发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