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正是。矾楼南侧那片空地,我看中了,修建‘聚沙成石’和拓展项目。此事关系重大,官家亦十分重视,刻不容缓。”
说话间,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纸笺递予王革:“此乃我拟的公告章程,征地、时限、补偿尽列。
你即刻安排人誊写清楚,全城张贴,尤其矾楼左近,务必让住户第一时间看到。”
王革颤巍巍接过纸笺,入手沉甸。展开一看,字迹刚劲,条款清晰:
“兹为‘聚沙成石’国之盛典,特命征用东城矾楼南侧区域土地。该区域内所有民居、商铺,须即刻筹备搬迁。为体恤民情,特设如下补偿:
一、自公告张贴之日起,凡于今日内完成搬迁并登记者,每户一次性补贴安家费八百两银子。
二、明日内完成搬迁并登记者,每户补贴五百两银子。
三、后日内完成搬迁并登记者,每户补贴三百两银子。
四、逾期三日仍未迁出者,视为抗旨不遵,其房产将依法查抄入官,概不予以任何补偿。
钦此!开封府即刻张贴,布告全城。”
王革只看得心惊肉跳,倒吸凉气。这哪里是体恤民情,分明是雷霆手段,逼人搬迁!
八百两银子,明日五百两银子,后日三百两银子,三日后分文不给还要抄家!此等条件,对那些世代居于矾楼南的百姓,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但他此刻哪敢迟疑,连忙躬身:“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安排!保证今日内,让全城皆知!”
他急转身便要叫人。
“且慢。”陈森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
王革一激灵,猛地顿步转身,脸上堆满比哭还难看的笑,愈发恭谨:“驸马爷,您……还有何吩咐?”
陈森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眼神掠过一丝玩味,缓缓说道:“公告张贴后,后续事宜亦要跟上。今日迁出者,先在府衙登记造册,核实身份住址,明日一早,凭册领八百两白银。明日迁出者,上午登记,下午领钱。后日亦然。务必办得清清楚楚,账目清晰,发放及时,不可有误,更不能让百姓觉朝廷言而无信。”
“王大人,这事你能办好吧?”陈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王革额汗如雨,连连点头如捣蒜:“下官明白!彻底明白了!请驸马爷放一百二十个心!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妥妥帖帖!绝不负驸马爷重托,不让官家与朝廷颜面有损!”
陈森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很好。开封府尹的能力,我信得过。此事便全权交予你。”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下午会再过来一趟,亲自看看进展。届时,我希望能看到……嗯,令人满意的初步成效。”
“下午?!”王革一听,差点晕厥。从眼下到下午,才几个时辰?要公告贴遍全城,还要百姓开始响应,简直天方夜谭!他心中叫苦,脸上却不敢露半分,反而强打精神,挤出笑容,拍着胸脯:
“是!请驸马爷尽管放心!下午您过来,下官保证让您能看到一个奔走相告的盛况!保证您满意!”
陈森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点了点头:“那本驸马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王革如蒙大赦,连忙九十度躬身,高声道:“恭送驸马爷!驸马爷慢走!”他一直保持此姿势,直到陈森身影消失在府衙门外,马车声远去,才敢缓缓直腰。
他长吁一口气,只觉浑身冷汗浸透,双腿发软。
“来人!来人啊!”王革猛地转身,对着堂外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都变了调。
几个书吏衙役闻声连滚带爬冲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王革眼睛发红,将公告草案拍在一个书吏怀里:“快!立刻!马上!召集府里所有会写字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本官抄写这份公告!用最快速度,越多越好!字要大!要清楚!让不识字的老太太都能看明白!”
那书吏吓得一哆嗦:“是,是!大人,这……何等公告如此急?”
“废话!”王革瞪眼,“驸马爷亲办,官家钦点,天字第一号急务!耽误了,你们担待得起?本官脑袋搬家,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喘了口气,又指着几个衙役:“你们,速去府库取所有浆糊、刷子!公告一好,立刻分头贴满全城!尤其矾楼南边,角角落落不许漏!务必让每个喘气儿的都知道!”
“还有,”王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狠厉,“贴公告时机灵点!若有刁民撕毁或聚众鼓噪,不必请示,先拿下打入大牢!”
众衙役书吏何曾见过府尹这般失态凶狠,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声应诺,慌忙行动。
王革看着他们背影,犹不放心,在大堂焦躁踱步,念叨:“快!快!下午啊,下午就要来……”他只觉头皮发麻,仿佛已见陈森那似笑非笑的脸。
他一跺脚,叫来心腹幕僚低声道:“速去矾楼那边暗探,住户有无难缠刺儿头,先记下,早做准备。切记不可声张。”
幕僚会意去了。
王革这才稍定心神,却依旧坐立难安。他擦了汗,理了理官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日此关,必须过去!为了前程,也为小命!
他强迫自己冷静,盘算如何在短时间内让陈森看到“成效”——不仅是公告,更要百姓有所行动,至少是行动的迹象。
“赏钱……对,赏钱!”王革眼睛一亮。他立刻又叫来主簿:“速备登记簿册,多备几本!备好算盘笔墨,调集精明账房,以应驸马爷午后查问。
还有,在府衙门口显眼位置,搭棚挂牌‘皇家征地,登记领赏处’!桌椅茶水备好!要让百姓看到朝廷诚意!”
吩咐完毕,王革看着手下们如上了发条般忙碌,整个开封府衙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高效。他擦了擦额汗,心中稍定,却不敢丝毫松懈。真正的考验,还在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