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走到后院水井旁,阿旺正龇牙咧嘴地把被烫红的手和脚泡在打上来的凉水里,嘴里嘶嘶地吸着冷气。看到忠叔过来,他眼神闪烁,带着怨毒和恐惧。
“阿旺啊,好点没?快,擦点獾油!”忠叔一脸关切地递上一个小瓷罐,仿佛刚才的一切真是意外。他凑近阿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像冰冷的针扎进阿旺的耳朵里:
“小子,听好了。我家少爷宽厚,但老奴我这双眼睛,还没瞎!这包‘好东西’,还有你怀里那锭来路不明的银子,足够让你在江宁府大牢里蹲上三年五载!不想吃牢饭,就管好你的嘴,闭上你的眼,滚得远远的!再敢靠近我家少爷十步之内,或者走漏半点风声…哼,下次泼在你身上的,可就不止是姜茶了!”
阿旺浑身一哆嗦,如坠冰窟!他看着忠叔那双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睛,再想想刚才那“意外”的滚烫姜茶和精准一踩,顿时明白了!这老东西,什么都知道!他是在警告自己!那锭银子…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阿旺。他哪里还敢有半点歪心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压着嗓子哭求:“忠伯!忠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老高抬贵手!我这就走!马上就走!保证消失得干干净净!求您别报官!别报官啊!”
忠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磕头如捣蒜,冷冷道:“滚吧。记住你的话。若再有下次…”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我发誓!”阿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己住的杂物间,胡乱卷了几件衣服,连工钱都不敢要,像丧家之犬一样,从后门溜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小巷深处。
忠叔看着阿旺消失的方向,轻轻哼了一声,将包好的茶杯和油纸包小心收起。这些,都是证据。
当李明傍晚从听雨轩回来时,只听说伙计阿旺因为打翻茶盘烫伤了自己,觉得没脸见人,已经辞工不干了。张铁柱还在抱怨阿旺毛手毛脚,差点弄坏明哥儿的茶具。忠叔则在一旁,默默地为李明整理书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明看着忠叔平静的侧脸,心中了然。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轻声道:“辛苦忠叔了。”
忠叔微微躬身:“少爷言重了,老奴分内之事。”
暗处的骚扰,似乎随着阿旺的消失而暂时平息了。隔壁的“恩爱”夫妻突然就“相敬如宾”了;窗外的货郎也识趣地换了条街吆喝;小饭馆的菜也恢复了正常的咸淡。
然而,李明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对方的手段越来越下作,也越来越阴狠。阿旺的事,只是敲掉了一个小卒子。真正的黑手,还隐藏在更深的暗处。
就在李明凝神静气,准备迎接院试前最后的冲刺时,一封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书信,被送到了客栈。
信封上,是周教谕那熟悉的、方正严谨的字迹。
周教谕的信,如同一股清冽的山泉,注入了李明被谣言和暗算搅扰得有些浮躁的心田。
信的开篇,依旧是周教谕一贯的严厉风格,劈头就是一顿训诫:
“李明吾徒:闻尔近来深陷流言,不胜其扰?心浮气躁,乃士子大忌!些许魑魅魍魉之语,何足挂齿?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尔之才学,为师深知。府试文章,字字珠玑,句句锦绣,乃尔呕心沥血之作,岂容宵小置喙?若因彼辈几句闲言碎语便乱了心神,荒废学业,岂非正中其下怀?愚不可及!”
这劈头盖脸的训斥,非但没让李明难受,反而让他心中一暖,连日来的憋闷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泄去了不少。老师这是在用他的方式,表达着信任和护犊之情啊!
果然,周教谕笔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
“…然,树大招风,自古皆然。尔连中小三元,家世又骤显,招致嫉恨,亦在情理之中。此非尔之过,乃世情如此。当此之际,尤需定心定性,以不变应万变!院试在即,当摒除一切杂念,专注于经义文章。为师赠尔一言: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以尔之才,以尔之勤,院试案首,唾手可得!届时,一切流言,自当烟消云散!”
读到这里,李明只觉得一股豪气自胸中升起!老师对他如此信任,如此期许!这份沉甸甸的认可,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信的末尾,周教谕才道出真正用意:
“…为助尔稳固心神,精进学业,特寄去近日常思之策论三题。此三题,一论‘仓廪实而知礼节’,一论‘漕运之利弊’,一论‘吏治清浊与民生疾苦’。题目看似宏大,然皆需从小处着眼,以务实为要。尔可试作之,务求立意新颖,论证翔实,切莫空谈。作毕,速速寄回,为师当亲自批阅,为尔院试添砖加瓦!”
随信附着的,是三张裁得整整齐齐的素笺,上面正是周教谕亲笔写下的三道策论题目。
李明拿着这三道题目,手指微微颤抖。这哪里是普通的练习题?这分明是老师为他量身定制的“定心丸”和“磨刀石”!
特别是第二题“漕运之利弊”和第三题“吏治清浊与民生疾苦”!这与他刚刚经历的云溪之行,与守拙斋主的嘱托,甚至与太子赐书中隐含的关注点,都隐隐呼应!老师虽远在府城,却仿佛洞悉了他的经历和即将面临的考验!这是在用策论的方式,引导他梳理思绪,将云溪的见闻和感悟,转化为考场上有力的论述!
一股暖流混合着昂扬的斗志,瞬间充盈了李明的全身。之前的烦躁、压抑、不安,被这封信和这三道题目彻底驱散!
“铁柱!磨墨!”
“忠叔!劳烦您去书铺,将有关漕运、仓储、地方吏治的邸报、时论、乃至地方志,尽可能多地搜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