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触碰过他唇角的手指,收了回去。指尖上,一抹刺目的红,像签下一份,用血与灵魂书写的契约。
季宴修的呼吸,凝滞在那句“是我的了”的宣告里。
夜风卷起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怨念与香水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这气味,不再只是安抚,更像一道枷锁,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上。
周围的世界,死寂无声。那辆属于季家的红旗轿车,像一个肮脏的秘密,彻底融入黑暗。
余清歌转身,赤着脚,踩上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她没有回头看他,径直走向公寓单元门。
每一步,都在他破碎的神经上,踩出一个清晰的印记。
他看见她湿透的居家服,紧紧贴着单薄的脊背,勾勒出一种,近乎决绝的脆弱。
他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想开口,却挤不出半个音节。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公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那光芒惨白,照亮她苍白的脸,也照亮他眼底,无尽的空洞。
电梯里,狭窄的空间,像一个密封的铁盒。镜面墙壁,映出两个狼狈的身影。一个浑身湿透,一个灵魂出窍。
余清歌靠着冰冷的梯壁,闭上眼。那份强行重塑链接的后遗症,此刻才汹涌而来。四肢百骸,都泛着被怨气侵蚀的,酸麻的冷。
叮。电梯门开。
她走进公寓,甩上门。季宴修被隔绝在门外。
他站在门口,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开了。
她换了一身干爽的卫衣,头发用毛巾胡乱包裹着,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
“进来。”声音平淡,不带情绪。
他机械地迈步踏入。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个空间。上一次,是合作者。这一次,是负债人。
屋内的空气,温暖干燥。却驱不散他骨子里,那份源自罪孽的寒意。
“浴室里,有医药箱。”她靠在沙发上,声音里透着疲惫,“自己处理一下舌头。”
季宴修的身体,僵硬地,转向浴室。
他打开门,属于她的,鲜活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随意摆放的瓶瓶罐罐,挂在钩子上的卡通毛巾,一切都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
镜子里,他看见自己唇角的伤口,和那双,黯淡无光的丹凤眼。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手心。
他没有找医药箱。只是反复地,冲洗着那只,被她碰过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洗掉那份,偷窃来的,肮脏的命。
“季宴修。”她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他走出浴室,看见她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里。像一只,受了伤,却依旧竖着尖刺的狐狸。“我冷。”
季宴修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厨房。他走过去,笨拙地找出水壶,接水,插电。整个过程,动作僵硬得,像一个提线木偶。
等待水开的间隙,他站在原地,不敢看她,也不敢动。
“我身上的天煞孤星。”她忽然开口,声音幽幽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原来,是你们季家,送我的‘礼物’。”
水壶的指示灯,亮着红光。像他此刻,滴着血的心。“对……”
“别说对不起。”她打断他,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是极致的厌恶。“我听着,恶心。”
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耳膜。
水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倒了一杯热水,用手试了试温度,确定不会烫伤,才端着,走到她面前。
他半蹲下身,将水杯,递到她眼前。
余清歌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却微微颤抖的手。她没有接。“跪下。”
季宴修的身体,狠狠一震。他抬起眼,撞入她那双,深不见底的,清冷的眸子。
没有犹豫。
他松开水杯,任由它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温热的水,濡湿了一小块地面。
他双膝弯曲,在一片狼藉中,对着她,缓缓跪了下去。膝盖骨,磕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声响。
这一刻,三金影帝的光环,玄门继承人的身份,都碎了。只剩下,一个赎罪的,卑微的灵魂。
余清歌看着他。看着他垂下的,高傲的头颅。
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混杂着愤怒,悲哀,与不甘的情绪,忽然,就泄了气。
报复的快感,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巨大的,空虚。
嗡嗡…
茶几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疯狂震动起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压抑的对峙。
屏幕上,幽冥通App的图标,闪烁着不祥的,血色红光。
【紧急任务:怨气反噬】
【地点:蜃楼会所,地下三层,怨念之源失控】
【备注:因果已乱,宿主强行重塑链接,致使“永恒之心”厉鬼怨气暴走。请立即前往,否则怨气将吞噬因果链另一端,季宴修。】
余清歌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猛地抓起手机,视线,死死钉在最后那行字上。
怨气会吞噬他。
她抬头,看向跪在地上,沉默如死的男人。
那张苍白的,俊美的脸,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起来。”她的声音,沙哑,又急促。
季宴修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屈辱的姿势。
“我让你起来!”余清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他这才缓缓抬头,眼里的死寂,被茫然取代。
“拿上车钥匙。”余清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狐狸眼,重新燃起冰冷的,属于猎人的光,“去蜃楼。”
“你的第一笔债,现在,就要还。”
寂静。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被拉扯成模糊的光带,冰冷地,映在余清歌没有表情的侧脸。
空气里,弥漫着未干的怨念香水味,与季宴修舌尖残留的,淡淡的铁锈腥气。
两种味道,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季宴修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不敢看她,视线死死钉在前方,可她的影子,却烙印在眼角余光里。
那个跪下的瞬间,他听见了自己尊严碎裂的声音。可那点疼痛,远不及她眼底,那片冰封的,荒芜的嫌恶。
“蜃楼会所,已经封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那就把它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