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仿佛由无数个灵魂撕裂,再交织而成。
季宴修浑身僵硬。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猛地伸长手臂,一把将还站在窗边的余清歌狠狠向后拽去。
“离窗户远点!”他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
余清歌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她甚至来不及站稳,那只悬挂在院子里的猩红独眼,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侵入了她所有的心神。
天旋地转。
办公室的墙壁,翻倒的桌椅,散落一地的文件,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疯狂地旋转着,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那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灌入脑髓,搅动着他们的意识。
“是精神攻击!”余清歌咬着舌尖,剧痛让她换回一丝清明,她抓住季宴修冰冷的手臂,艰难地喊道,“守住心神,别被它迷惑!”
“我知道。”季宴修的额角青筋暴起,冷汗顺着他俊朗的脸颊滑落。
他想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血色的独眼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吞噬一切。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体里硬生生剥离。
余清歌的情况更糟。
她本就玄力耗尽,此刻更是毫无抵抗之力。那股强大的精神力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灵台之上。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的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清歌!”季宴修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凭着本能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地困在怀里。
黑暗,如浓墨般瞬间吞噬了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
一缕清雅的檀香气,悠悠地钻入鼻尖。
是那种混杂着旧书墨香,和午后阳光味道的,让她无比怀念的气息。
余清歌的意识缓缓回笼,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森破败的孤儿院,而是一间整洁雅致的书房。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她低头,看见一双白嫩的小手。
不是她自己的手。
这双手,属于一个大约十岁的孩子。
余清歌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环顾四周,这间书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
这里是她师父的居所。
“傻站着做什么,又在偷懒?”一道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余清歌身体一僵,那个声音,是她午夜梦回时,哭着都想再听一次的声音。她猛地转过身,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者正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
是师父!
与此同时。
无尽的冰冷将季宴修包裹。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幽暗而漫长的走廊里。
脚下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映不出他的倒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廊两侧挂着一幅幅神情诡异的肖像画,画中人的眼睛仿佛都在死死地盯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他认识这里,这里是季家老宅。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卡通睡衣,身体也缩水成了七八岁的模样。
“不……”
恐惧像藤蔓般从心底滋生,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想逃,双腿却像被灌了铅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嗒……嗒……嗒……”
皮球落地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
季宴修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抱着一个同样惨白的皮球,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她没有脸。
五官的位置,是一片光滑的皮肤。
“宴修哥哥。”那个无脸女孩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声音却空洞得令人毛骨悚然,“你终于,回来陪我玩了。”
那一声“师父”,哽在喉咙里,酸涩得发不出声音。
余清歌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记得很清楚,师父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走的,为了替她挡下“天煞孤星”反噬的命劫,油尽灯枯。
他走的时候,身体是冰冷的,她抱着他,怎么都暖不回来。
“怎么了?”老者端着碗走近,将那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放到她面前的书桌上,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跟师父还闹上别扭了?趁热喝了,不然一会凉了又要闹肚子。”
那语气,那动作,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余清歌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那双稚嫩的小手上。
温暖的书房,慈祥的师父,香甜的莲子羹。
这是她被抛弃后,生命里唯一有过的,最奢侈的温暖。也是她午夜梦回,最不敢触碰的奢望。
这幻境,当真歹毒。
它知道她最想要什么,也知道她最怕什么。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狐狸眼里,褪去了所有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老头子。”她开口,声音带着十岁孩童的清脆,语气却不像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空气,在瞬间凝固。
老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余清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受伤和悲哀。
“清歌,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余清歌站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松树,“我记得,你死在十年前的冬天,就葬在后山那棵松树下。我还给你烧了好多纸钱,让你在下面别省着花。”
她每说一句,老者的身影就虚幻一分。
那间温暖雅致的书房,墙壁也开始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
“清歌……”老者叹息一声,身影已经变得半透明,声音里满是无奈与不舍,“既然看破了,又何必说破呢?”
“因为假的,终究是假的。”余清歌的眼圈有些泛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师父教过我,沉溺于虚妄,只会万劫不复。”
她看着那道即将消散的身影,鼻尖一酸,终究还是没忍住,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飞快地问了一句。
“他走的时候,疼不疼?”
老者的身影温柔地笑了,他抬起虚幻的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头,却径直穿了过去。
“不疼。”他的声音飘渺如风,“他只是,很想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书房轰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
季家老宅的阴冷走廊里。
季宴修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只惨白的皮球,在他脚边停下。那个没有五官的女孩,仰起光滑如蛋壳的脸,冲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宴修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女孩的声音天真烂漫。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将他死死抓住,拖向深渊。
他想喊,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跑,双腿却重如千斤,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童年最深处的梦魇,活了过来。
他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它”一步步靠近,然后被那无尽的黑暗和冰冷所吞噬。
“宴修哥哥,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无脸女孩笑着,朝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