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里浑浊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油蜡。脚边三条蔫巴的小鱼在泥水坑形成的浅洼里徒劳地翕动鳃片,发出微弱的吧嗒声,像极了这“王国”垂死的心跳。林闲靠着冰冷土墙滑坐在地,后背的冷汗尚未干透,一层黏腻的冰冷紧贴着皮肉。
王二愣震天的呼噜在角落里制造着单调而巨大的噪音。
赵大爷对着黑陶罐里糊糊升腾的热气(其实微乎其微)缓慢呼气。
墙壁上那个歪扭的“封”字沉默如铁。
一切都和片刻前“太平盛世”的表象无异。
但林闲知道。
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刚刚那一瞬间——那股从意识深处那片死寂深渊中极速闪过的、冰冷漠然而精准的“扫描”感——绝不是幻觉!不是系统的抽搐,不是回光返照!那是一种……在极端休眠状态下依旧维持着最低限度机能的核心逻辑程序!一台被强行断网的超级计算机,其内置的底层监控模块仍在无声运转,以微乎其微的能耗维系着对核心目标(宿主林闲)最基础的状态扫描和信息捕捉!
它“看”到了。
它“看”到了自己拎着鱼。
它或许……“理解”了什么?
理解成“君王耽于享乐”?
理解成“不思进取,醉生梦死”?
林闲不敢深想。后背的寒意如同有实质的冰针刺入骨髓。心脏在胸腔里像失控的鼓点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冻疮裂口的锐痛,提醒着他这具躯体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刚才在村口被村民嘲笑为“疯子皇帝”的滔天羞耻,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微不足道。面子?那玩意儿在生死面前算个屁!他现在真正面对的,是脑子里那颗不知何时会再次启动的“抹杀炸弹”!之前的沉寂不是死亡,而是最深沉的蓄力待发!如同毒蛇在冻土下的假寐,等待着春雷唤醒獠牙!
不能再躺了!
这条咸鱼,哪怕是装死,也得把尾巴绷紧了装!
林闲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浑浊的空气呛得他肺部一阵抽痛。他强撑着僵冷的四肢,用尽全身力气爬了起来。不能再坐以待毙!系统要“聚拢民心”?要看到“皇帝”的奋发图强?那就演给它看!
“二愣哥!”林闲的声音带着强行压下的颤抖,听起来干涩尖利,“起来!别睡了!”他上前狠狠推了王二愣一把。
王二愣被推得一个趔趄,茫然地睁开眼(面具裂缝下露出的眼白),喉咙里“呃?”了一声,口水顺势滑落,滴在前襟。
“干活!”林闲指着棚子外面,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那块大石头!给我搬到帝国……哦不,搬到王国领地正中央去!立起来!当……当‘镇国神石’!以后……以后王国的兴衰就靠它了!快!立即执行!”他只能用这种夸张的、系统可能听得懂的“象征性”命令,来展示自己的“励精图治”。
王二愣显然没听懂后半截的深意,但“干活”、“王国领地”、“镇国”几个词语(配合林闲脸上狰狞的急切表情)成功激发了他的“管饭者服从本能”。他挠了挠头(面具边缘掉下一小片碎屑),瓮声瓮气应道:“镇……石头?搬!立!” 说完立刻像个被激活的指令机器人,大步流星冲出棚子,朝着河滩上那块昨天他死活搬不动的半人高石头奔去,准备开始蛮力征服。
“大爷!”林闲又冲到赵大爷身边,对着老头耳朵吼道,“赵爱卿!您这炼丹大业!事关王国……民生根本!继续熬!火再旺点!熬出点‘精气神’来!最好糊得带点……那个……王霸之气!”
赵大爷被他吼得手一抖,差点把黑陶罐碰翻。他浑浊的眼珠里透着不解和些许受惊,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拿起树枝,象征性地往灶灰里戳了戳,把几块碎木片往火苗里推了一点点。火光微弱地跳动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林闲站在棚子中央,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像是在一出荒诞剧的舞台上卖力表演。但眼神却死死警惕地内视着那团深渊般的死寂。
死寂依旧。
那短暂的扫描之后,那毒蛇似乎又沉入了更深层次的假寐。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他刚才那一番夸张的表演只是对着空气呓语。
没有奖励。
没有惩罚。
没有警示。
只有一片……更死寂、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虚无。
这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你不知道它刚才是否接收到了信号,是否满意这场表演,或者是否……只是在休眠间隙,习惯性地扫描一下,便再次沉眠?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那短暂的扫描如同在沉眠的巨兽眼皮上投下了一颗石子,虽然没能惊醒它,但确凿无疑地证明——它还活着!它随时可能睁眼!
鱼!地上的鱼还在跳!
林闲眼神一厉!不行!不能让任何“享乐”的把柄落在可能苏醒的催命鬼手里!
“二愣哥!等等!”他冲出棚子,对着正吭哧吭哧跟巨石较劲的王二愣嘶吼,“鱼!别管石头了!先把鱼处理了!快!埋了!挖坑埋深点!不能让……让天地精华跑了!”他编着漏洞百出的理由,只为立刻销毁这该死的“御膳”证据!
王二愣再次茫然,但还是忠实执行。扔下石头,大步回来,捞起地上三条快不跳了的小鱼,跑到河滩边,用大手哗哗地刨了一个深坑,毫不犹豫地把鱼扔进去,手脚麻利地埋好,还不忘在上面用力踩了两脚压实!
看着那重新变得平整的泥地,林闲才仿佛稍稍松了口气。
风声呜咽。
王二愣继续去跟“镇国神石”较劲。
赵大爷的“炼丹炉”冒起一小股黑烟(大概是加了湿柴)。
墙上的“封”字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林闲站在原地,寒风卷过破败的工装。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惊恐的泪水冰冷一片。
咸鱼坑的“太平”?
早已被那条假寐的毒蛇压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现在,他每走一步,都仿佛站在摇晃的冰面。
下方,是名为“系统抹杀”的万丈深渊。
他低头。
看着自己那双布满冻疮裂口、沾满烂泥的手。
又插向腰间,握住了那支秃毛的、冰凉的破笔。
握得死紧。
仿佛这是最后一点聊以自慰的……权杖?抑或仅仅是绝望中的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