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如同卡在喉咙里的粘稠血液。
炭火在厚重的黑铁锅底舔舐出暗红。
河水哗啦啦灌进膨胀的泥汤坑。
汗味、泥腥、炭烟、还有那种混合了金属锈蚀、陈腐有机质、以及王二愣脸上那股凝固油泥散发出的、更加沉淀下来的复合恶臭,粗暴地填塞着林闲的鼻腔。
而他脑子里的那片系统沉寂区。
冰冷、空荡、死寂。
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个催命的、冷酷的、却又偶尔带着死板逻辑的“系统爹”。没有倒计时,没有血条,没有任务说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巨大的、无所依靠的悬浮感。
林闲手脚冰凉地瘫在烂泥里,像一截被抛弃的朽木。
王师傅带来的四个粗汉像不知疲倦的骡子,把沉重的木桶一次次灌满浑浊的河水,一次次冲回坑边,对着那翻滚浑浊、顽固嗡鸣的泥水坑哐哐哐倾倒下去。水花飞溅,带着油光的暗绿色泥浆翻涌,水位肉眼可见地涨过坑壁上那些被烟熏火燎过的、带着黑灰斑痕的标记点。
陈老四脸上的血色回来了,更多是因为亢奋而不是温度。他像监工一样在坑边来回踱步,小眼睛如同淬火的钢珠,死死盯住王师傅麻利地支起那两口沉重黝黑的大铁锅——锅被架在临时垒砌的粗糙石灶上,下方燃烧的特制石炭(而非林闲烧的垃圾柴禾)开始稳定地吐着蓝火苗。那专注和热切,让林闲觉得,陈老四眼里此刻只有那口锅、那个坑,坑里那个“宝贝铁轮子”,以及即将诞生的、金灿灿的“宝汤”!
至于林闲?这个被他错认为“大师”、又差点被他打死的年轻人?
还有地上昏迷不醒、脸上糊着厚厚黑泥“面膜”的王二愣?
不过是他发财路上两坨碍眼、但暂时还顾不上的垃圾。
一股巨大的寒意,比这荒滩的湿冷更刺骨,针一样扎进林闲的脊椎。没有系统强制锁定的“红利分赃逻辑链”,他在这群红了眼的财狼眼里是什么?一条狗都不如的、随时可以宰掉埋进烂泥的废渣!
不能坐以待毙!
求生的本能像濒死鱼类的最后挣扎,在林闲枯竭的意识里炸开一小片光亮。他强迫自己冰冷的手指在身下的烂泥里抠动,试图撑起发软的身体。每一次细微动作,骨头都像是在相互摩擦,发出无声的呻吟。
“老……老陈叔……”林闲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破风箱在拉锯,他必须引起陈老四的注意,不能让他彻底把自己忘了,“水…水快满了……您看……二愣哥他……”
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泥坑边,王二愣半个身子几乎要泡在漫上来的泥水里了!那嗡鸣似乎就贴着王二愣的后脑勺在响,带动着他身下的泥地都在微微震颤!
陈老四终于从发财的狂热图景里分出一点注意力,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垃圾”,眉头皱成了“川”字:“啧!真他娘的碍事!老三!老四!把那个大傻个拖远点!扔棚子后面去!麻利点!别挡着王师傅舀水开锅!”
两个离得近的壮汉立刻放下刚打回来的空桶,大步流星走到王二愣跟前。他们看着王二愣脸上那层厚重、黑黄油腻、散发着令人作呕臭气的“面膜”,下意识地露出嫌弃至极的表情,粗壮的手指犹豫着,仿佛要去搬什么剧毒污秽的腐尸。
“别…别碰脸……”林闲急得又喊了一句,声音发虚。系统那个“味觉异化补丁”鬼知道还有啥后遗症,万一这黑泥真有毒呢?王二愣是他目前唯一勉强能算“盟友”的战斗力(虽然是昏迷版的)!
两个汉子没理他,只用蒲扇般的大手,粗暴地抓住王二愣身上相对干净点的破衣服袖子和肩膀部位,使出蛮力,“嘿哟”一声发力!
昏迷中沉重的身体被拖离坑边,在湿滑的泥地上划出两道深痕,像拖死猪一样拖到了更远些的、摇摇欲坠的“帝王凉棚”墙根阴影里。动作毫不怜惜,王二愣的脑袋在石头上磕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脸上厚厚的油泥层似乎提供了某种缓冲和……隔绝?他竟然没醒,只是闷哼了一声。
看着王二愣被丢垃圾般丢开,林闲的心沉得更低。他努力将目光转向那位淋煎匠王师傅。
王师傅此刻正神情极其郑重、带着一丝朝圣般的狂热,指挥着一个汉子,用一个绑着长柄的大号歪把瓢舀子,小心翼翼地探向坑中心嗡鸣最剧烈的水域。
浑浊的水面因为长柄的搅动和不断灌入新水而剧烈翻滚。
“轻点!对准那中心旋涡下面!稳!稳!”王师傅死死盯着水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别惊了底精!”
大舀子沉入泥水,缓慢而稳定地往下探。那汉子手臂肌肉虬结,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仿佛水底有东西在对抗着他。
嗡鸣声似乎因为干扰而变得尖锐急促!
噗!
哗啦!
大舀子终于费力地抬了起来!带起一大瓢极其浓稠、如同黑色芝麻糊般的泥浆!泥浆里混杂着腐烂的草根、发黑的碎石、以及大量闪烁着油光和暗绿色光泽的粘稠絮状物!
一股足以让食腐动物都退避三舍的恐怖恶臭,随着这瓢“精华卤料”的出水,如同实质的巨浪,猛地拍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噗通!噗通!
两个离得近、负责烧火的汉子当场就弯腰干呕起来!陈老四也是脸色煞白,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了几步!
唯有王师傅!他像是闻到了绝世珍馐!非但没有退避,反而眼睛一亮!那精瘦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泛起病态的红晕!他一步凑上去,鼻子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那冒着热气(实际冰冷)的浓稠恶臭黑浆上方极其快速地嗅了几下!
“对!就是这个味儿!”他激动得声音发颤,指着那瓢黑浆对着陈老四喊,“老陈!闻到了没!臭里透着咸!腥底下酿着煞!还掺着一股子陈年烧铁锈的‘锅气’!这就是被底精淬过的‘宝引子’!快!倒锅里!大火!开熬!”
根本不用他吩咐,那边负责烧火的汉子(强忍着呕吐)早已把炉火烧得通红!沉重的铁锅锅底已经烫得冒起白烟!沉重的、如同史前巨物般的黝黑铁锅被推到正位!
“倒!”
哗啦——!!!
那一大瓢漆黑、恶臭、粘稠的恐怖泥浆,精准地倾入了那口底部滚烫、冒着白烟的沉重铁锅中!
嗤——滋啦——!!!!
一股更加无法形容的、混合了剧烈水汽、强烈焦糊、浓烈腥臊、和一种类似臭鸡蛋与腐烂硫磺混合气息的、极其霸道刺鼻的烟雾瞬间炸开!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所有人的感官!
离得最近的王师傅首当其冲!被那恐怖的烟雾糊了一脸!他眼睛瞬间被刺激得泪水狂涌,剧烈咳嗽起来!连退好几步!但他脸上表情除了痛苦,竟然还带着一种狂热的满足!像是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
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将整个简陋的炉灶区域笼罩。
林闲即使在远处,也被那股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气味熏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口鼻,才勉强压下呕吐的欲望。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住那口烟雾蒸腾的大锅!
锅里的“宝引子”在滚烫的锅底剧烈翻滚冒泡!黑黄的粘稠泡沫如同沸腾的油污,不断涌起、破裂、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之前粘稠的泥浆,在高温的作用下,竟然开始剧烈地脱水、收缩!颜色由黑黄迅速向焦黑、深褐转变!一股极其刺鼻的、带着金属焦糊和浓烈蛋白质腐败臭气的诡异“焦香”,取代了最初的恶臭,强行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这……就是宝汤?!
陈老四捂着鼻子,眼睛也被熏红了,但他看向锅里那些翻滚焦黑泡沫的眼神却是异样的亮!财富的象征!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王师傅咳嗽稍缓,抹掉眼泪,踉跄着走上前,竟然无视刺鼻的焦糊恶臭,用一柄特制的长柄木勺伸进锅里,谨慎地搅动了几下那变得极其粘稠、如同黑褐色糖浆般的糊状物。
“好!好!火候差不多了!”他看着锅里粘稠滚烫、泛着诡异油光、散发出毁灭级味道的“东西”,脸上露出大匠功成的极度满足,“这‘宝引’熬透了!能凝!”他对着那几个汉子喊,“快!生石灰和碱粉!按我说的比例下!快!”
一个汉子立刻搬起旁边一个蒙着油布的小陶罐,揭开盖子,露出里面雪白的粉末(生石灰?)。他小心翼翼舀起一瓢,按照王师傅的指挥,极其谨慎地、沿着锅边,缓慢倾倒进那沸腾的焦糊黑浆中!
嗤——滋——!!
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白色烟雾升腾而起!带着生石灰遇水特有的强碱灼烧味!瞬间将之前的焦糊恶臭都压下去几分!
锅内的景象更加恐怖!雪白的生石灰粉如同投入岩浆的雪片,迅速与那粘稠焦黑的糊状物发生剧烈的反应!咕嘟咕嘟冒起大片大片腥红夹着暗绿泡沫!颜色开始向着更浑浊、更诡异的青褐色转变!整口锅如同一个魔药坩埚,熬煮着来自地狱的污秽!
浓烟弥漫,味道刺鼻诡异到了极点!
而就在这时——
“呃……呜嗯……”
棚子角落的阴影里,那个被拖过去、脸上覆盖着厚重黑黄油泥“面膜”的王二愣,在浓烟的刺激下,在身下泥土的震动中,在远处锅里那毁天灭地般气味的冲击下……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喉咙深处发出了被压抑到极点的、极其痛苦的气音!
他那双被厚重油泥糊得严严实实的眼皮之下……
眼珠开始了极其快速的、不受控制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