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宜怒从中来,一把将手中的信纸撕碎。
想到信中所说的万两黄金,苏燕宜更是愤恨不止。
“一万两?还是金子?他们怎么不干脆把老爷杀了?”
“我上哪去给他弄这么多银子啊?”
苏燕宜在脑中算计,宋忠贤在朝中盘踞已久,家中的地契和商铺倒是不少,再加上自己的嫁妆,倒不是凑不齐一万两黄金。
只是她多年来阔绰惯了,又喜欢买些价值不菲的首饰衣裙,一万两黄金对她来说跟要了她半条命没区别。
王嬷嬷在一旁见主子脸上的神情变化万分,结合苏燕宜的言语和表现也猜出一二。
主子虽然是丞相之女,可着实称得上爱财如命,一万两黄金确实是个天大的数目,寻常人家哪里拿得出来?
可他们宋府可算不得寻常人家。
想到这,王嬷嬷在一旁劝道:“夫人还是三思而后行啊,就算您不在乎老爷,难道还能不管二公子?”
苏燕宜闻言,心头方才想到儿子宋玉。
她只注意到了信中的黄金万两,却忽略了亲生儿子宋玉。
想她只有宋玉和宋青两个儿子,宋青因着那桩见不得人的事儿,现下仍被他父亲关在院中,她只有宋玉可以依靠了。
苏燕宜还指望着宋玉能挣个荫监的恩典回来给她涨脸呢!
怎生出了这样的事?
万两黄金她也不是拿不出来,她只怕山匪为人不讲信用,要是他们怕麻烦,就算拿到银子也保不准会将宋忠贤和宋玉杀了。
苏燕宜急得团团转,不停在房中踱步。
王嬷嬷看着苏燕宜没半点头绪的模样,只能在一旁安慰道:“夫人莫慌,为今之计还是先把银子备上,以防万一啊!”
苏燕宜听了,看向王嬷嬷片刻:“是是是,正是如此。”
“荷香!”苏燕宜朝外大喊。
一直在外间侍奉着的荷香马上掀了帘子进屋:“夫人,您唤奴婢?”
苏燕宜来不及多说,直接去到妆台前拿出楠木妆奁中收着的中馈交给荷香:“去账房中支出来一万两黄金,动作要快。”
荷香闻言犯了难:“夫人,咱们府中的现银哪有一万两啊,更莫说是黄金万两了……”
苏燕宜紧接着道:“不够就从我嫁妆里拿。”
“对了,柳氏那个贱货不也有些嫁妆还未清算,一并算进去。”
荷香转了转眸子,约摸着加上这些应该也没有一万黄金。
苏燕宜哪里看不出这小丫鬟的欲言又止,末了补充道:“若是还不够,就卖几间商铺,先从西城那几间不挣钱的卖起!”
听完这些,荷香终于点头称是。
见荷香拿着中馈离开,苏燕宜仍旧放不下心。
她忽地想到什么,问王嬷嬷道:“他现下,在京成吗?”
王嬷嬷从脑海中将苏燕宜口中的那个‘他’反映了一遍,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苏燕宜口中的人是谁,惊疑道:“夫人您是说?”
苏燕宜点头。
“万万不可啊夫人!”王嬷嬷惊得立马跪下磕头,“夫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千万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啊!”
说着,王嬷嬷不禁放大了瞳孔:“若是老爷,若是老爷回来知道了……夫人您要如何交代啊!”
“交代?”苏燕宜冷笑,“我儿都要死了,我还管什么交代?”
“再说了,玉儿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还能不管不成?”
后面这句话,说的显然不是宋忠贤。
苏燕宜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嬷嬷,等天黑,你往将军府去一封信吧。”
王嬷嬷还在挣扎:“夫人,老奴劝您三思啊!”
“这不仅关乎到您的名声,也关乎二少爷的将来啊!”
苏燕宜气笑了:“将来,人都要死了谈何将来?”
“左相!对,左相!”王嬷嬷猛然想到了另一个救命稻草,“我们可以请左相出面救老爷和公子!”
苏燕宜听到这,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由得嗤笑出来:“我爹?”
“我爹最是会权衡利弊,要是宋忠贤没能平息蝗灾就死在了外头,他最多一纸上书装模作样,让圣上下旨追封一番。”
“就算玉儿是他亲外孙,那又如何,他照样不管不顾。”
王嬷嬷何尝不知道苏泰清的无情,只是她怕啊,她怕十八年前的事情重见天日,怕她家小姐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王嬷嬷终是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苏燕宜道:“夫人放心,奴婢定然将信亲自送到王将军手上。”
西城。
荷香拿着中馈去账房清点现银,最后也只筹到五千两,加上柳夫人生前留下的三千两,还有苏燕宜一些七七八八的首饰,加起来也还差足足八万两白银!
剩下的银子,荷香依着苏燕宜的令来到城西,先将十来家收益不太好的铺子卖出去。
荷香身后跟着三五家丁,又生怕被人牙子骗了,还带了两个老练的账房先生。
浩浩汤汤的一群人依次盘旋在城西的几间铺面中,引来不少百姓驻足侧目。
在两位账房先生的帮助下,荷香很快就以还算公道的价格将铺面卖了出去。
她手里攥着一沓子银票,盘算着而后再去北城卖十几间铺子,就差不多能凑够一万两黄金了。
忽然,身后一个颧骨高耸,长了一双三角眼的削瘦男人对荷香道:“姑娘莫不是忘了柳夫人生前还有一处地产未曾算到?”
说话这人是个宋府的账房先生,他常年将一个算盘别再腰间,出了名的做事精打细算。
账房先生口中的柳姨娘乃是宋忠贤的原配柳玉娘,也是宋志明的生母,他说的地产实则是宋志明和茶叔如今住的西城小院。
城西小院其实是茶叔攒银子买下的,只是茶叔作为柳玉娘身边的老人,他们这些外人自然认为茶叔如今的院子是先主子的。
经这个精明的账房先生一说,荷香也想到了这间小院。
“你可知这处房产所在何处?”
账房先生颔首,眼神提溜提溜在眼眶打转:“知道知道,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宋志明所住的城西小院门前。
青砖灰瓦的小院隐匿在柳巷中,房顶连半片雕花飞檐都没有,院中篱笆围城的天井中,种着翠绿的各式青菜,就连糊窗用的都是桑皮纸,院中的矮桌上放的还是陶瓷碗。
这番光景看在这帮眼高于顶的人眼里,妥妥是个破落寒酸的穷人院落。
荷香见到身旁人口中的房产竟然是个不值钱的农家小院,还是个只有四间瓦房的破落院子,不由得撇嘴。
“算了算了,这间院子不值几个钱,平白浪费我的时间。”
说罢,荷香领着一众人远去,口中还念叨着“什么地产,你专来给我添堵是不是?”
刚才还神情得意的削瘦账房先生,这会儿正在荷香身边不住赔礼。
他也没想到一个堂堂御史大夫的公子,能住在这般寒酸的地方啊!
“荷香姑娘,我也是希望尽快完成主子的任务不是?”账房先生为自己争辩。
不说还好,荷香噼里啪啦又将其贬损一遍,惹得后者好一阵辩解。
荷香只顾着与账房先生争吵,丝毫未看到迎面走来的茶叔。
茶叔手中提着满满一篮子菜,兴高采烈往小院的方向走去,他心想公子明日休沐,今日下学了定要让阿衡多做几道菜给公子补补。
想到宋志明,茶叔看着篮子里的菜红光满面,一抬头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张脸。
荷香作为苏燕宜身边的一等丫鬟,茶叔自然是认得的,加上荷香从前经常狗仗人势欺负公子,茶叔很是看不惯她。
因而当荷香身后带着几个宋府家丁从茶叔身边走过去时,茶叔一下就看到了几人。
他瞧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是自家小院。
京城这般大,怎得恰好在小小的柳巷也能见到熟人?
“难道,他们又要作妖?”
茶叔生怕小院出事,慌慌张张地回去,双手推开院门见到了原封不动熟悉的场景,小院一切如旧,这让茶叔松了口气。
阿衡如往常一样在灶房生火做饭,茶叔将东西放在灶台上,问正在忙碌的阿衡道:“方才可有什么人进来?”
阿衡一直在灶房忙碌,连个人眼都没见到,她也没听到敲门声,就朝茶叔摇摇头。
茶叔不疑有他:“这就奇了怪了,那他们为何兴师动众来到这里?”
他自言自语地离开灶房,总觉得宋家一定有什么猫腻,他一定要搞清楚不可。
天色渐晚,直到宋志明从国子监下学回来,茶叔都想不明白荷香究竟为何出现在柳巷。
宋志明见茶叔魂不守舍,张口询问:“您老可是今日遇到什么事了?”
茶叔闻言,一股脑将自己今日看到荷香等人的事告诉了宋志明。
宋志明听罢也无半点思绪,就算他们真的来找麻烦,他也是不怕的。
正巧此时,隔壁的老曹提着一串腊肠过来了。
“老茶,我来给你们送腊肉了!”
老曹声音嘹亮,七旬的年纪仍旧精神矍铄。
茶叔自然拒绝,老曹一人带着孙子也不容易。
老曹摆手:“收下吧,老茶,近来天气日渐燥热,我这腊肠也不好卖,等再过几日,我准备给换个别的卖卖。”
“再说,平日里多亏你们照顾我家小辫,这我才能放心出去摆摊啊。”
茶叔很是喜欢小辫,经常趁着老曹不在家帮着带小辫玩耍,小辫也一口一个‘茶爷爷’唤茶叔,二人早就处成了亲祖孙般。
听老曹这般推拒,又搬出小辫,茶叔没再拒绝收下了腊肠。
宋志明在一旁的矮桌边喝茶,将老曹的话听了进去,他好奇问道:“曹叔准备换什么卖?”
老曹不好意思摸头,笑道:“我年纪大了,也不会什么新鲜的吃食,不过我想着,绿豆汤解暑,应是比腊肠好卖许多,我准备煮些绿豆水拿去西街卖。”
茶叔听完,赞许点头,“绿豆水好啊”他也爱喝绿豆水,“清凉解暑,绝佳饮品啊!”
老曹听了这话吗,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忽地,老曹想起什么:“对了,你们猜我今日见到了什么?”
茶叔自然发出疑惑的‘哦’声,宋志明也侧耳倾听。
老曹见状,拉过身边放着的木凳一屁股坐了下来,跟茶叔唠了起来。
“我啊,见到西街上来了几个富贵人家的,为首的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史,那女史带着两个账房先生和几个牙婆,一出手就将西街大半的商铺全给卖了!”
说完,老曹抬头望天,一脸感叹:“也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如此阔绰,一出手就是半街的铺子。”
茶叔听了,率先撇嘴,“阔绰?”他有些许讽刺,“我看是败家,谁家会一下卖出那么多铺面,莫不是家门不幸出了赌徒用来抵债的?”
说完,茶叔马上想到什么,满脸震惊地看向宋志明。
宋志明比茶叔反应得更早。
西街的铺面,宋忠贤名下正有十几间。
茶叔又想到了今日见到荷香的事,将其联系了起来,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把老曹送走后,马上来到宋志明身旁,将自己的想法说出:“莫不是苏燕宜遇到了什么难处?”
“是宋家出了赌徒?”
宋志明摇头,宋玉跟着宋忠贤去了湖广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加上年节时宋青又出了那档子事,一直被关在宋府,宋家不会也不可能还有人值得苏燕宜这般下得去血本。
宋志明一时间想到了宋忠贤和宋玉。
莫不是他二人出了什么事,需要苏燕宜打点?
“茶叔,您在宋府可还有联系得上的人?”
听宋志明这般问他,茶叔马上想到一个人,他双眼发光,拍拍胸脯朝宋志明保证。
“公子放心,这事儿就包在老奴身上!”
茶叔来不及吃饭,只喝了两口粥就火急火燎地去往宋府。
宋府大门有门房日夜看守,他自然是进不去的。
可茶叔无论如何也在宋府呆了大半辈子,宋府在他眼里可算不得铜墙铁壁。
茶叔熟门熟路来到宋府的后门,按照惯例,后厨运泔水的老李头这个点都会拉着一车泔水从这里出来。
他和老李头恰好有些交情。
在后门等了半刻钟,茶叔果然见到一个灰衫的老者拉着一车木桶从里头出来。
茶叔和老李头好一番絮絮叨叨,两刻钟后老李头才与茶叔笑着道别,手里多了一贯沉甸甸的铜钱。
茶叔脸上也带着笑意,准备马上回去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宋志明。
刚走出两步,茶叔听到身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立马找了个粗壮的树干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歪出一个头看背后人的动作。
那人身披一个褐色的斗篷,中等身量,块头倒是不小,走起路来却没有男子稳当,茶叔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年纪不小的婆子。
他的视线随着婆子的身影移动。
突然,一阵微风刮过,将婆子的斗篷吹开,婆子低声咒骂一句,立马将斗篷的帽子死死按在头上,一副偷鸡摸狗的做派。
就是这阵风,让茶叔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王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