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狼王旗之下。
狼主蒙哥端坐于一匹神骏非凡、通体漆黑如墨的龙驹之上。
他身形并不如巴图尔那般魁梧如山,却异常精悍挺拔,如同草原上最坚韧的劲草。
一身古朴的暗金色狼皮王袍,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愈发冷峻。
他的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紧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北漠最寒冷的夜空,又锐利如翱翔九天的金雕,
此刻,这双眼睛正穿透数里风雪与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在磐石城下那道玄氅翻飞的身影之上。
王旗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气息雄浑、身披华丽骨饰的大萨满,还是那些身经百战、煞气冲天的万夫长、千夫长,此刻全都屏住了呼吸,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到极点的气息,只有寒风卷动王旗发出的猎猎之声,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阿古达木死了。
巴图尔也死了。
整整五千最精锐的金狼卫,草原王庭最锋利的弯刀,竟然被对方区区两千铁骑,一击凿穿,主将被阵斩,帅旗被夺,
如今更是如同待宰的牛羊般被驱赶着,将败亡的恐慌反向冲击着本阵!
这一切的源头,都源于那个名叫秦烈的年轻侯爵!
那个在情报中崛起不过数载、曾被他们视为边关一隅小小麻烦的北疆镇守使!
蒙哥握着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在古铜色的手背上微微凸起。
他脸上的肌肉线条绷紧如岩石,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却翻滚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流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他看到了。
看到了秦烈那惊艳绝伦、融合了星辰破灭与铁血杀意的一枪。那一枪的快、狠、准,超越了寻常大武师巅峰的理解范畴!
更看到了秦烈周身那如有实质、能压制大武师巅峰心神的恐怖“势”!那不是简单的杀意,而是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军魂意志!是统帅的象征!
他更看到了,在秦烈的指挥下,那支名为“烈风营”的铁骑,战阵运转精妙如臂使指,攻如群狼噬月,防如磐石铁壁。
那种令行禁止、悍不畏死的强悍军魂,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
情报严重低估了此人!低估了他的武力,更低估了他的统帅之才!
“狼主…”身旁,一名须发皆白、手持镶嵌着巨大狼头骨杖的大萨满,声音干涩地开口,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巴图尔…陨落了。金狼卫…溃了。那股溃兵正冲击左翼阵脚,是否…让秃鹫卫出击,截断追兵,收拢残部?”
他口中的秃鹫卫,是蒙哥另一支直属的精锐,擅长骑射游斗。
蒙哥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如同焊死在秦烈的身上,冰冷,锐利,仿佛要将那道身影从里到外彻底剖析。
风雪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拂过他如刀削斧凿般的冷硬面庞。
数息之后,一个低沉、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在冻土上,清晰地在王旗周围每一个将领耳中响起:
“传令。”
所有将领瞬间挺直脊背,屏息凝神。
“左翼秃鹫卫,游弋警戒,驱散溃兵,敢冲击本阵者,杀无赦。”声音冰冷无情,如同在处置一群无用的牲畜。
“右翼苍狼骑,前压三里,列半月阵型,弓弩上弦,防备敌军趁势突袭。”
“中军各部,原地待命,加固营垒。”
“停止对磐石、烽台等城的一切攻势。各部收拢兵力,后撤二十里扎营。”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冷静,仿佛方才那场惨败并未影响这位草原雄主分毫。
“狼主!”一名脾气火爆的万夫长忍不住踏前一步,脸上带着不甘与屈辱的赤红,“难道就这么算了?巴图尔将军的仇…”
“仇,当然要报!”蒙哥猛地转头,那双深邃锐利的鹰眸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那名万夫长的眼中,瞬间将他后面所有的话都冻结在喉咙里。
“但不是现在,更不是用勇士的性命,去填敌人的陷阱!”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将领,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看到了吗?那就是秦烈。我们的敌人,并非不堪一击的羔羊,而是一头…爪牙锋利、狡诈凶悍的北疆血狼!
他故意示弱于磐石,引我精锐来攻,再以逸待劳,雷霆一击,斩我将旗!这是挑衅,更是陷阱!他在激怒我们,让我们失去理智,一头撞进他预设好的绞肉场!”
将领们心中一凛,回想起秦烈之前固守坚城、消耗金狼卫锐气,再突然率精锐铁骑雷霆出击的战术,背后不由得生出一层寒意。
的确像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小胜一场,就让你等忘乎所以,以为大夏无人了吗?”
蒙哥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鞭子抽打,“轻敌冒进,便是巴图尔的下场!此战之失,非战之罪,在于情报不明,更在于…骄狂之心!”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将领心头,让他们羞愧地低下头。巴图尔的悍勇与骄狂,他们心知肚明。
蒙哥的目光再次投向风雪弥漫的磐石城方向,那道玄色身影已经消失在溃兵和追兵卷起的烟尘之中,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也在看着他。
“秦烈…”蒙哥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如同在咀嚼一块坚硬的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本汗记住你了。”
这不再是看一个边关守将的眼神,而是看一个足以威胁王庭霸业、值得全力以赴的…生死大敌!
“传令各部,严密监视北疆五城动向,尤其是粮道、水源。
派出所有‘夜不收’(精锐斥候),我要知道秦烈麾下每一支军队的调动,知道他仓库里还有多少存粮,知道他城墙的每一处修补痕迹!”
蒙哥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条理清晰地下达着后续指令,
“寒冬已至,大雪封路,对我们不利,对他同样不利!比拼消耗?本汗倒要看看,是他北疆的粮仓先空,还是我草原勇士的弯刀先锈!”
“另外,”蒙哥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精芒,
“加派使者,绕过赫连勃勃那个墙头草,去接触南边那几个对大夏心怀不满的郡守和将军。告诉他们,本汗的耐心有限,想要荣华富贵,就拿出投名状来!”
“遵命,狼主!”众将领齐声应诺,心中再无半分轻视,取而代之的是对狼主深谋远虑的敬畏,以及对那个名叫秦烈的敌人,深深的忌惮。
蒙哥不再言语,勒转马头。漆黑的龙驹喷吐着白气,迈着沉稳的步伐,载着它的主人,缓缓退向中军深处那顶巨大的金色王帐。
风雪卷动他暗金色的王袍下摆,背影依旧如山岳般沉稳,但所有王旗下的将领都感受到了,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到来的、更加酷烈的风暴。
磐石城下的血战暂歇,风雪依旧呜咽。但空气中弥漫的杀机,却比那彻骨的寒风更加冰冷粘稠。
北疆与草原的碰撞,在短暂的激烈交锋后,进入了更为凶险莫测的…对峙与博弈阶段。
狼主蒙哥的凝视,如同悬在北疆上空最沉重的阴云,预示着更猛烈的雷霆,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