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同带着倒刺的铁鞭,狠狠抽在北疆三城紧绷的神经上。
整个北疆,瞬间化身为一头被惊醒、并感受到致命威胁的钢铁巨兽,发出了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咆哮。
苍狼城,这座秦烈亲手从血与火中夺回、并赋予新生的边陲雄城,率先展现出惊人的效率。
镇守使府衙前的广场上,传令兵的马蹄声几乎昼夜不停,卷起阵阵烟尘。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关闭,只留下供哨探快马进出的狭窄缝隙。
城墙上,原本略显稀疏的岗哨瞬间变得密集如林,披甲执锐的士兵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北方荒原的每一个角落。
寒风卷着砂砾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更添肃杀。
匠作坊区域,炉火日夜不息,将半边天都映成了暗红色。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拉风箱的呼啦声、监工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力量与焦灼的交响。
匠户们赤着精壮的上身,汗水在通红的炉火映照下如同滚动的油珠,顺着虬结的肌肉流淌。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煤炭、铁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一块块粗糙的铁锭被投入熔炉,在烈焰中化为赤红的铁水,又在匠师们熟练而快速的捶打下,变成一支支闪烁着寒光的三棱弩箭箭头。
淬火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刺鼻的味道。匠作司的老管事嗓子已经喊哑,眼睛熬得通红,却像打了鸡血般在工坊里来回奔走,挥舞着胳膊:“快!再快!箭头!弩身配件!大人要堆满库房!谁敢偷懒,军法从事!”
城防营的校场上,气氛更是如同烧开的沸水。粗粝的号子声震天动地,几乎要掀翻阴沉的天穹。
“杀!”
“哈!”
数百名士兵赤裸上身,在刺骨的寒风中操练着优化后的《血战八式》。古铜色的皮肤上蒸腾着白色的汗气,肌肉如同虬龙般贲张起伏。
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次劈砍突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没有花哨,只有最直接、最有效的杀戮技巧。
汗水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在士兵们刚毅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泥痕。
负责操练的军官手持皮鞭,眼神凶狠如狼,在队列中穿梭,看到动作稍有变形或气势不足的,毫不留情就是一鞭子抽过去,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没吃饱饭吗?给老子用力!”
“想想秃鲁花的脑袋是怎么挂上去的!想想金狼部的崽子就要来了!你们这副软脚虾的样子,是等着给人送军功吗?”
“阵型!保持阵型!盾牌给老子顶住!长枪手,刺!”
校场一角,专门模拟的简易城墙和拒马前,另一队士兵正在进行对抗演练。木质的包铁盾牌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巨响。
长枪如林,带着死亡的气息从盾牌缝隙中凶狠刺出。扮演“攻城方”的士兵嘶吼着冲击盾阵,双方在泥泞和汗水中翻滚角力,每一次对抗都充满了原始的力量与血腥味。
不时有人被撞翻在地,但很快又咬着牙爬起来,红着眼睛重新扑上去。
整个苍狼城,弥漫着一股铁与血的气息,紧张、压抑,却又充斥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近乎狂暴的备战力量。
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商贩的叫卖声也低了许多,连孩童都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凝重,少有嬉闹。
命令同样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了黑石城和铁壁城。
黑石城守将赵莽,一个身高九尺、满脸虬髯、声如洪钟的巨汉,接到秦烈的命令文书时,正抱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子灌得痛快。当亲兵念完命令,特别是那句“三城一体,唇亡齿寒”时,赵莽铜铃般的眼睛猛地瞪圆,一把将酒坛子摔得粉碎!
“他娘的!金狼部?拓跋宏?什么玩意儿!也敢打老子的主意?”
赵莽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盘乱跳,“秦镇守使够意思!没把俺老赵当外人!传令下去!黑石城所有喘气的都给老子动起来!加固城墙?给老子再加厚三尺!操练?往死里练!告诉那帮兔崽子,谁他娘的在金狼崽子面前软了脚,老子亲手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赵莽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传遍了黑石城守府。这座以民风彪悍、矿产出名的城池,立刻展现出其粗粝强硬的一面。
矿工出身的民夫被大量征发,扛着巨大的条石和原木,喊着号子涌上城墙。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和沉重的号子声取代了往日的喧嚣。
军营里,操练的吼声比苍狼城更加狂野,带着一股子矿工特有的狠劲。
而铁壁城,这座由老将孙振山镇守、素以沉稳坚固着称的边城,反应则截然不同,却同样高效。
老将军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端坐在简朴的议事厅内,听完传令兵的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秦烈的手令,沉默了片刻。
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在粗糙的木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金狼部…拓跋宏…三万披甲…狼神血光…” 孙老将军低声重复着关键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重。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城防图前,目光扫过每一处隘口、哨卡、烽燧。
“传令。” 老将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力量,瞬间让议事厅内所有将官挺直了腰板。
“一,所有烽燧,增派双倍人手,十二时辰轮值,狼烟火把时刻备足!见敌踪,三烟齐燃!”
“二,城外所有陷马坑、铁蒺藜带,重新布置,密度加倍。护城河引上游活水,保持流动,防止结冰过人。”
“三,库房所有储备箭矢、火油、擂石,清点造册,由老夫亲卫营接管,没有老夫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一支箭!”
“四,城防军按秦镇守使所传优化战阵之法,着重演练守城协同与对抗密集冲锋。告诉儿郎们,守好铁壁城,就是守住了咱们父母妻儿的性命!谁退一步,军法无情!”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没有赵莽的狂暴,却透着一股历经沙场沉淀下来的、令人心安的厚重力量。铁壁城的备战,如同一位老匠人在精心打磨他的盾牌,沉稳、扎实,不留一丝缝隙。
三座边城,三种风格,却在秦烈一道军令下,如同精密的齿轮般开始咬合转动,共同构筑着抵御北方新狼的铁壁。
两天后,苍狼城镇守使府衙,气氛肃杀。
宽敞的议事厅内,巨大的北疆沙盘占据了中央位置。沙盘上山川地貌惟妙惟肖,代表三座边城的模型巍然矗立,北面代表着金狼部威胁的区域,则被特意标注了大片的暗红色。
秦烈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沙盘主位,身姿挺拔如松。林风、萨迪克、阿依娜、苍狼城主要将领肃立两侧。厅门大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哈哈哈!秦老弟!哥哥我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如同闷雷般的笑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在轻颤。黑石城守将赵莽龙行虎步踏入议事厅。
他身材魁梧得如同一座铁塔,身披厚重的玄铁重甲,走动间甲叶铿锵作响,满脸虬髯根根如戟,一双虎目精光四射,带着草原风沙磨砺出的剽悍气息。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气势凶悍的亲卫。
赵莽大步流星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秦烈,抱拳行礼,声若洪钟:“秦镇守使!军令收到!我黑石城的崽子们,都他娘的卯足了劲!城墙在加厚,弟兄们在往死里练!就等着金狼部的杂碎来碰个头破血流!”
秦烈微微颔首:“赵将军辛苦,请坐。”
“孙老将军到!” 门外卫兵高声通报。
紧接着,一个沉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铁壁城守将孙振山,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将官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健,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一般。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平静无波,只在扫过沙盘上那片暗红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身后只跟着一名沉默的中年亲随。
孙振山走到沙盘前,对秦烈抱拳,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镇守使,铁壁城,已按令布防完毕。烽燧、陷坑、护城河、军械库,皆已就绪。将士枕戈待旦,静候军令。” 言简意赅,却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孙老将军辛苦,请坐。” 秦烈同样回礼。
赵莽和孙振山分坐沙盘两侧。赵莽如同躁动的猛虎,气势逼人;孙振山则如沉寂的火山,深不可测。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场在议事厅内碰撞。
秦烈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棒,点在沙盘上代表金狼部大致活动区域的暗红色标记上。
“军情司最新探报,诸位都已看过。金狼部,拓跋宏,拥兵三万以上,装备精良,绝非寻常部落。更可疑者,是其崛起速度与装备来源。”
秦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力量,“其兵锋所指,必是我北疆三城。此獠,比秃鲁花更狡诈,更危险。”
指挥棒移动,点在苍狼、黑石、铁壁三城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单凭一城之力,恐难久持。唯有三城同心,互为犄角,方是御敌存续之道!” 秦烈目光扫过赵莽和孙振山,“今日请二位将军前来,便是要定下这联防之策!”
“秦老弟爽快!俺老赵就喜欢痛快的!” 赵莽一拍大腿,震得椅子吱呀作响,“你说怎么干?俺黑石城绝不含糊!要人出人,要力出力!”
孙振山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看着沙盘:“镇守使所言极是。联防确为良策。不知具体章程如何?”
“其一,情报共享!”
秦烈的指挥棒点在沙盘几处关键隘口,“三城所有探马、哨卡,所得金狼部一切动向——兵力规模、调动方向、粮草补给线…不分巨细,每日由金翎快马互通!在各城军情司设立专门联络处,确保消息畅通无阻,片刻不滞!任何一城发现敌主力踪迹,立刻烽火示警,三城同时进入最高战备!”
“好!这法子好!” 赵莽大声赞同,“省得被各个击破!老子在北边放出去的探子,消息也第一时间送到你和孙老头这儿!”
孙振山沉吟片刻:“信息传递,贵在及时准确。需定下严密的交接规程与密语,以防消息泄露或被敌人截获篡改。”
“老将军思虑周全。” 秦烈点头,“此事由我苍狼城军情司牵头,林风负责,三日内拿出详细规程与密语本,分送二城。”
林风立刻抱拳:“属下领命!”
“其二,统一调度!”
秦烈的指挥棒在沙盘上三城之间划动,“成立北疆联防军令部,暂设于苍狼城。遇大规模敌袭,由军令部根据敌情,统一协调三城兵力调动、物资支援、策应方向!任何一城遭遇猛攻,其余二城需在约定时间内,派出不少于三成的机动兵力,或袭扰敌后,或侧翼支援,或打通粮道,务必形成合力,不让敌人全力攻打一点!”
“统一调度?”
赵莽浓眉一挑,嗓门不自觉拔高,“那要是俺老赵的黑石城被围了,调兵遣将的令旗,还得从你这苍狼城发出来?”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黑石城是他的地盘,让他完全听别人调遣,心里那关有点过不去。
孙振山也微微蹙眉,苍老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没有立刻表态。显然,兵权,是边将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秦烈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不变,语气却加重了几分:“赵将军,孙老将军,此非常之时!拓跋宏拥兵三万,来势汹汹,绝非各自为战所能抵挡!统一调度,非为夺权,只为攥指成拳,发挥最大力量!若因调度延误,致使一城陷落,三城防线崩溃,北疆门户大开…届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目光如电,扫过二人:“军令部调度,只在大规模敌袭、需三城联动时生效!日常防务,各城依旧自主!且调度命令,需有你我三人共同签押之金翎令箭为凭!如何?”
赵莽脸色变幻,看看沙盘上那刺眼的暗红,又看看秦烈沉稳如山的面容,再想想黑石城那些嗷嗷叫的兄弟和城里的父老…他猛地一咬牙,又是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他娘的!干了!秦老弟你本事大,脑子活,俺老赵服你!统一调度就统一调度!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让俺老赵的兄弟白白送死,可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秦烈看向孙振山。
孙振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镇守使思虑深远,老朽无异议。金翎令箭,确为稳妥之法。铁壁城,遵令行事。”
“好!” 秦烈点头,“其三,定期演练!每月初一、十五,三城各抽调精锐一部,于此处——”
指挥棒点在沙盘上一处三城之间相对平坦、靠近黑石城的开阔地,“进行合练!演练内容,便是协同防御、快速支援、反包围分割!务必使三城将士熟悉彼此战法,磨合默契!演练由三城守将轮流主持!”
“合练?好主意!” 赵莽这次倒是第一个赞同,眼中冒出好战的光芒,“早该这么干了!让弟兄们多亲近亲近,别真打起来手生!”
孙振山也微微颔首:“合练确有必要。熟能生巧,战时方能如臂使指。”
联防的三大支柱——情报共享、统一调度、定期演练,在秦烈的主持下,赵莽的直爽(虽有不甘)和孙振山的沉稳支持下,初步确立。北疆三城,第一次在军事上被真正拧成了一股绳。
会议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敲定了诸多细节:烽火信号的等级、快马传递的路线与接力点、物资转运的章程、合练的规模与具体科目…沙盘上的推演进行了数次,模拟金狼部可能的主攻方向和三城如何应对。
赵莽嗓门洪亮,不时提出些天马行空却实用的想法;孙振山则往往一针见血,指出防御的薄弱环节;秦烈则统筹全局,做出最终决断。
当夕阳的余晖将议事厅的窗棂染成一片金红时,初步的联防框架终于敲定。
赵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发僵的筋骨,铠甲哗啦作响。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秦老弟,孙老头,那俺老赵就先回去了!黑石城那边还一堆事!下个月初一合练,就在俺们城外那片野狼坡!保管让金狼部的崽子看看咱们北疆爷们的厉害!” 他抱了抱拳,带着亲卫风风火火地走了。
孙振山也缓缓起身,对秦烈拱了拱手:“镇守使,老朽也告辞了。联防章程,老朽回去便安排下去。铁壁城,永远是北疆防线最稳固的基石。” 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的承诺。
送走两位守将,议事厅内安静下来。夕阳的暖光斜斜照入,在巨大的沙盘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代表金狼部的暗红区域,在光影中显得更加狰狞。
秦烈独自站在沙盘前,手指轻轻拂过苍狼城的模型,目光幽深。
林风悄声走近:“世子,联防章程已记录在案,即刻下发三城执行。赵将军和孙老将军处,也已派人护送回城。”
“嗯。” 秦烈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沙盘上,仿佛在穿透那粗糙的模型,看到北方草原深处正在磨砺爪牙的饿狼。
“南疆…” 他口中忽然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风微微一怔。
秦烈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与决绝。
“让阿依娜加快进度。”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需要的那几味剧毒材料,无论多难找,多贵,让萨迪克想办法,不计代价弄来!还有她誊抄的《万毒谱》资料…我要尽快看到最详尽的版本。”
林风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北疆的防御铁壁正在铸就,而另一条拯救王爷、更加隐秘也更加凶险的道路——南疆之行,其准备工作,也悄然按下了加速键!
“是!属下明白!” 林风肃然领命。
秦烈不再言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北疆的落日,壮丽而苍凉,将巍峨的城楼和远处荒芜的原野染成一片血色。三城联防的基石已打下,但这只是开始。
拓跋宏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帝都的暗流、父亲的剧毒…南疆那片神秘而危险的毒瘴之地,才是解决这一切根源的关键。
他负手而立,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如同一柄深深插入北疆大地的、沉默而坚韧的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