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校场上震天的喊杀声和铁器交击的铿锵声，如同永不疲倦的背景音，日夜回荡在苍狼城的上空。
血腥的肃清与新血的淬炼，为这座边城注入了久违的肃杀与活力。而在城守府的另一侧，一股截然不同的生机，也在秦烈冷酷铁腕的缝隙中，悄然萌发。
议事厅内，气氛与校场的肃杀截然不同。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疆特有的寒意。
长条形的黑檀木桌案上，铺着北疆三城及周边部族、商路的简略地图。
秦烈端坐主位，依旧一身玄黑，但眉宇间少了几分战场上的煞气，多了些掌控全局的沉凝。
福伯垂手侍立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影子。
下首两边，坐着几位客人。最显眼的是胡商萨迪克，他换上了一身更加华贵的西域锦袍，色彩斑斓，头戴镶嵌着蓝宝石的小圆帽，卷曲的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精明又不失恭敬的笑容。
他身后站着两个同样西域面孔的精壮护卫。另外几位，则是苍狼城本地几个较大商行的东家，以及城外几个规模较大的边民村落推举出的耆老代表。
这些商人和耆老脸上带着拘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主位上的年轻镇守使。
“萨迪克老板，”
秦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北疆初定，百废待兴。尤其是这商路，乃一城之血脉。周洪在时，商路断绝，关税收得比土匪还狠，商旅裹足，民生凋敝。此等蠢事，本官不会再为。”
萨迪克抚胸一礼，动作优雅：“尊贵的镇守使大人，您的威名和公正，如同草原上的雄鹰，早已传遍四方。能得大人召见，是我萨迪克的荣幸。大人所言极是，商路通则百业兴。不知大人有何章程？鄙人及诸多商队同仁，定当全力配合。”
他的官话说得有些生硬，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秦烈手指点了点地图上苍狼城的位置：“第一，自即日起，凡登记造册、诚信经营之商队，出入我苍狼城，过往关税收取三成。”
他顿了顿，看到萨迪克和几位商人眼中瞬间亮起的光芒，继续道，“但，仅限我苍狼城一地。黑石、铁壁二城，亦将一体推行此策，具体细则待新任城守抵达后颁布。”
三成！比周洪时期拦腰斩断还不止！几位商行东家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看向秦烈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苍狼城地处要冲，是连接西域、草原和大夏内陆的重要节点，商税向来是块肥肉。周洪恨不得刮地三尺，税卡林立，层层盘剥，商队苦不堪言。秦烈这一刀，直接砍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大人英明！此乃泽被商旅之仁政啊！” 一个胖胖的绸缎庄东家激动地拱手。
秦烈抬手，止住了他们的恭维，眼神锐利：“别急着高兴。本官的话还没完。减税，不是白减的。”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无形的压力，“其一，凡入城商队，需至府衙新设之‘市易司’登记报备，领取通关凭证，注明货物种类、数量。严禁夹带朝廷明令禁止之军械、盐铁、人口！违者，货物充公，人……按通敌论处！”
最后几个字，寒意森森，让在座几人心中一凛，仿佛又看到了城门口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其二，”
秦烈指向地图上苍狼城周边几个标注的点，“本官会派出城卫军精锐，定期清剿通往西域、草原主要商道百里范围内的马匪、沙盗。商队亦可向市易司申请护卫，按路程、风险缴纳费用，由城卫军抽调人手沿途护送，保你货物平安！”
萨迪克眼中精光大盛！安全！这是比减税更让商人动心的承诺！西域商路漫长，马匪如蝗，损失惨重是常态。
若有官军护送，哪怕交点钱，也是天大的好事！他立刻抚胸道：“大人思虑周全！若能保障商路安全，莫说三成税，便是再多些，商队也心甘情愿！鄙人代表西域‘金驼’商队，愿第一个登记报备，并缴纳护卫费用！”
“好！” 秦烈点点头，又看向那几位边民耆老代表。这些饱经风霜、脸上刻满沟壑的老人，眼神里更多的是忐忑和生存的渴望。
“几位长者，”
秦烈的语气缓和了些，“城外荒地，沃野千里，却因战乱匪患，十室九空，荒废可惜。本官有意，鼓励边民开垦荒地，恢复耕种。”
一个头发花白、缺了颗门牙的老者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沙哑：“大人……开荒是好事。可……可这荒地开出来，算谁的？赋税几何？还有……还有水源，北地苦寒，缺水啊！更怕……更怕蛮子来抢……”
他的话代表了所有边民的忧虑。
“荒地开垦，谁开垦，前三年归谁耕种，只需缴纳收成的一成作为赋税！”
秦烈给出了一个让所有耆老都目瞪口呆的条件。一成！这简直和白送差不多！大夏其他地方，开荒赋税至少三成起！
“三年后，若愿继续耕种，可向府衙申请地契，按熟地上等田赋税缴纳，永为家业！”
秦烈继续抛出重磅，“至于水源，府衙会组织人手，兴修沟渠，引雪水下山。具体规划，稍后由工房吏员与诸位详谈。至于蛮子……”
他冷笑一声，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本官在此，城卫军在此！只要你们安心耕种，蛮子的刀，自有我们去挡！但有警讯，点燃烽烟，城卫军必至！”
“大人……大人仁德啊！”
缺牙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其他耆老也纷纷离座跪倒，激动得语无伦次。有了地，有了水，有了官府的庇护和承诺，这比减税更能让他们活命！
“都起来吧。”
秦烈示意福伯扶起几位老人，“本官要的是苍狼城繁荣，要的是边民安居乐业，要的是粮仓充盈，兵源不绝！尔等用心耕种，便是助我守土安民！”
简单的政策，却如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减税、护商、开荒、兴修水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苍狼城的大街小巷，甚至向着更远的黑石城、铁壁城以及周边草原、西域的部族据点扩散开去。
几天后，苍狼城那原本显得有些冷清的城门，景象大变。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城门洞下已是人声鼎沸。
长长的商队如同蜿蜒的巨蟒，缓缓蠕动入城。满载着西域香料、毛毯、琉璃器皿的骆驼商队，驮着草原优质皮货、牛羊的马帮，运送着大夏内陆粮食、布匹、铁器（非军械）的车队……形形色色，络绎不绝。
城门洞一侧新设的“市易司”木棚前排起了长队。几个府衙小吏忙得满头大汗，一边核验商队通关文牒，一边登记货物，发放盖着鲜红镇守使大印的通关凭证。
旁边还有一个小桌，专门办理申请城卫军护卫的手续，旁边竖着一块牌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商贾们虽然要排队，脸上却大多带着笑容，低声议论着这位新镇守使的“规矩”。
“嘿，真只收三成！还开了凭证，后面关卡见了这印信，痛快放行！”
“可不是嘛！听说还能请官军护送？这钱花得值！比被马匪抢光强百倍！”
“苍狼城，要变天咯！这位秦大人，是个做事的！”
城内街道更是热闹非凡。原本萧条的商铺纷纷重新开张，伙计们卖力地吆喝着。
西域的香料、色彩艳丽的毛毯、精巧的琉璃器皿被摆上货架；草原的皮货散发着原始的膻味；内陆的粮食、布匹、铁器堆积如山。
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香气、新出炉面饼的麦香、还有西域香料那特有的浓郁芬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生机的市井气息。街道上人流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驱散了长久笼罩在边城上空的肃杀和死气。
萨迪克的商队无疑是其中最大、货物最丰盛的一支。他在城中盘下了一个位置极好的大仓库，门前车水马龙。此刻，他正亲自指挥着伙计卸货，一箱箱贴着封条的货物被小心翼翼地搬进仓库深处。秦烈在福伯的陪同下，悄然出现在仓库门口。
“大人！” 萨迪克眼尖，立刻抚胸行礼，脸上堆满笑容，“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里面看茶！”
“不必。” 秦烈摆摆手，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生意如何？”
“托大人的福！好得不得了！”
萨迪克红光满面，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大人减税护商的政令一出，消息传得比草原上的风还快！我这次带来的货，刚入城就被预订了大半！尤其是这些……”
他指了指几箱刚打开的货物，里面是成捆的、颜色略深却散发着特殊韧性的皮料，以及一些用油布包裹好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块状物。
“这是？” 秦烈目光微凝。他认出了那些皮料，是西域特有的“沙蜥皮”，坚韧异常，是制作内甲的上好材料。而那些金属块……
“回大人，这是西域精炼的‘乌兹铁’料，还有‘沙蜥皮’。” 萨迪克凑近了些，声音更低，“都是制作上等兵甲的好东西！按大人的意思，走通了路子，第一批，量不大，先试试水。后面还有更多！”
秦烈点点头，这正是他让萨迪克暗中搜罗的战略物资。“做得不错。钱货两清，按规矩来，该你的利润，一分不少。”
“谢大人！” 萨迪克笑容更盛，“另外，大人上次让打听的药材，也有些眉目了。‘赤阳花籽’在西域不算太罕见，下一批货就能带来。‘百年血参’和‘地心火莲’比较难寻，但也不是没路子，就是价格……”
“价格不是问题。” 秦烈打断他，“只要能弄到。尤其是‘七叶腐心草’和‘碧磷蟾酥’，盯紧点，不惜代价！”
“明白！大人放心！” 萨迪克拍着胸脯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