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蓉城笼罩在淡紫色的桐花雨里，二十万先锋大军的铁蹄踏过青石板路，惊起漫天白絮。白黎明骑在高头大马上，鎏金头盔下的目光扫过城门口的“蓉”字大旗——旗角已被风沙磨得毛边，却仍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他此刻按捺不住的野心。
“末将参见白将军！”蓉城城主弓着背迎上来，官服上的云纹补子褪了色，显然久未经历战阵。他身后站着几个幕僚，手中捧着花名册和城防图，指尖在风中微微发抖。
白黎明翻身下马，马刺磕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城主辛苦了。”他扫过城外连绵的帐篷，二十万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将蓉城围得水泄不通，“大军势众，不便惊扰百姓，城外扎营即可。” 城主忙不迭点头，目光落在白黎明腰间的鎏金佩刀上——那是皇帝亲赐的“破虏刀”，刀柄上的盘龙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将军谬赞，已为您收拾好城主府东院，今晚特设接风宴，还请将军……” “军务在身，不敢劳烦。”白黎明抬手打断，语气疏离却不失礼节，“待明日清点完防务，再与城主细谈。”他转身看向随行的黄自在，后者身着灰袍，头戴斗笠，脸上刻意抹了层炭灰，掩去了昔日的贵气。
城主碰了钉子，却不敢多言，只能带着幕僚退下。白黎明走进城主府，穿过九曲回廊时，指尖划过廊柱上的雕花——刀刻的牡丹纹样已被磨平，露出底下斑驳的剑痕，显然这里曾是某位武将的居所。
“大人为何推掉宴请？”黄自在关上房门，压低声音问道。 白黎明解下头盔，扔在桌上发出“咚”的闷响：“这城主新上任不久，且是陆离麾下之人。”他倒了杯茶，水面映出他紧蹙的眉头，“总之暂时少接触来往。” 黄自在凑近，看见茶水中浮着细小的绒毛，显然是久未清洗的茶具。他想起方才进城时，百姓们缩在屋檐下的眼神——恐惧中带着好奇，却没有半分敬意。“你是担心他使诈构陷我们？”
“使诈勾线只是其一，离心是大患，蓉城原是川国领土，是我随陆离设计攻下，陆离当时还斩杀了川国“屠夫”刘祎之，城中百姓显然不可能短时间内信服。”白黎明起身拉开窗棂，远处的烽火台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西北王当年靠什么坐大？不是靠抗旨不遵，是靠让治下百姓吃得饱、让军中将士升得官，大家对他的拜服。”他转头看向黄自在，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皇帝要的是我戍边，我要的是让这里的人只知白将军，不知有皇权。”
黄自在浑身一震：“你是想……”
“效仿西北王，甚至超过他。”白黎明望着窗外的军营，声音低沉却清晰，“他当年屯田铸甲、收容流民，用十年时间让西北城的兵力翻了数倍。”他指尖敲了敲窗台，“我不需要立刻自立，只需要让朝廷明白——没有我的二十万大军，南夷的弯刀能直接捅进都城的心口。” 黄自在咽了口唾沫，想起白黎明方才在城门口的举动——他亲手扶起跌倒的老妇，又命军医为围观的孩童诊治。那些百姓眼中的畏惧，正渐渐化作感激。“若皇帝催战呢？”
“自然要出兵。”白黎明从袖中抽出一卷《南夷战报》，“但要选对时机。”他指尖点在战报中的一处位置，“北荒攻打遂州城，南夷肯定会有所动作，那时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机会。等我的斥候营摸清南夷和北荒的补给线……”他忽然冷笑，“这场完美的闪击战，定能让我名动天下。” 黄自在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白黎明在将军府说过的话：“权力不是天上掉的，是用刀尖刻出来的。”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位将军的野心不是谋反，而是让自己成为边境不可或缺的支柱——如同西北王当年那样，让皇室不得不仰仗，却又不敢轻动。
窗外，桐花仍在飘落，却掩不住军营中传来的整训声。白黎明按了按腰间的破虏刀，刀鞘上的盘龙仿佛活了过来，在夜色中舒展身躯。他知道，从踏入蓉城的这一刻起，他的每一步都在为未来铺路——不是为了对抗皇帝，而是为了让自己成为这乱世中，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至于那纸诏书，不过是他用来凝聚人心的工具而已。毕竟在边境，将士们只认能带来战功与荣耀的统帅，而非远在都城的模糊皇权。
与此同时，沈义在都城南郊策马而行，十名护卫的马蹄声惊飞芦苇丛中的水鸟。土地庙的朱漆门半掩着，门环上缠着新折的柳枝，正如昨日收到的信中所约。他按了按腰间的佩剑，那是父亲沈浪的遗物，剑鞘上的“沈”字被他磨得发亮，却遮不住底下的血槽——那是殷无常的破魔棍留下的痕迹。
“沈族长果然守信。”庙中传来沙哑的声音，黑衣人背对着门，身上的南夷蟒纹披风拖在地上，沾着新鲜的泥点。
沈义反手关门，铜环撞击声中，他已扣住袖中的柳叶镖：“阁下约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黑衣人转身，此刻身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北荒大比，殷狂屠的‘裂空斩’能劈碎青石。”他摘下面罩，露出王莽的真容，“而沈族长的‘寒玉诀配合回风剑’，多年前在草原上能斩落鹰羽。” 沈义瞳孔骤缩，指尖的镖险些滑落。多年前他练父亲留下的剑谱时，的确在西靖草原试过剑，却不知南夷首领竟暗中监视。
“你想如何？”
“助你杀了殷家父子。”王莽掀开供桌布，露出底下的梁国地图，“你只需把东黎族的辎重队路线以及殷无常的营帐处告知我……”
“不可能！”沈义后退半步，撞在香案上，铜炉中的香灰簌簌落下，“殷无常是北荒第一勇士，我……”
“你父亲当年也被称为‘北荒第一剑神’。”王莽忽然逼近，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若不是殷无常在四族大比下黑手，沈浪何至于重伤而亡？” 这句话如重锤击中心口，沈义眼前闪过父亲临终前的脸——他攥着沈义的手，剑上的血滴在狼首图腾上，染出歪扭的“仇”字。他忽然握紧佩剑，剑鞘上的血槽与王莽的刀疤在月光下形成诡异的呼应。
“你！想怎么做？”沈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王莽嘴角扬起：“标好辎重队以及前往遂州城地路线和殷无常父子的营帐位置，再给我几套东黎族的军服即可，你的剑，只需斩向殷狂屠的头颅——剩下的，我来办。”
沈义看向王莽，缓缓地将手指落在了梁国地图上。
在梁依依离开常州的十日后，都城的暮春细雨如丝，梁依依蜷缩在都城偏角一处废弃小屋中，指尖捏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远处钟楼敲过申时三刻，她摸出怀中的狼首哨子，对着夜风轻吹，哨音细如蚊呐，却惊起檐下三只乌鸦。 “来了。”暗影中传来低唤，一个身着灰袍的接头人闪出，腰间挂着与她同款的哨子。梁依依认出那是老师亲卫的标记，却仍攥紧袖口的匕首：“易谷风，老师何在？”
“完成任务，自会相见。”接头人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套北荒服饰，狼首刺绣的针脚间藏着细小的药丸，“明日卯时，混入殷无常的辎重队。毒药无色无味，可融于酒中。” 说完易谷风便离去。
梁依依捏碎药丸，粉末沾在指尖，想起老师常说“杀手的最高境界是让目标死于意外”。她抬头望向漫天细雨，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老师在明启山时教她用毒的场景——他的手指划过药瓶，说“最狠的毒不是穿肠烂肚，是让人心甘情愿喝下去”。
梁依依看着自己指尖的毒粉融入雨水，滴在屋檐上，竟蚀出细微的痕迹——正如这乱世中的人心，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而她，不过是老师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在这暗影交织的猎杀协议中，等待着最后的落子时刻，而她要见老师的原因则是想在这次任务之后，彻底离开老师的棋局。
遂州城笼罩在浓稠的晨雾中，北荒四族的牛角号声如闷雷般滚过山谷，震得城墙上的青砖簌簌落灰。梁国皇帝扶着女墙远眺，只见漫山遍野的狼首军旗在风中翻涌，如同一波波黑色的潮水，而他脚下的遂州城，正像一座岌岌可危的孤岛，被围困在这汹涌的浪潮之中。 “陛下，小心！”毛怀之的声音突然响起，皇帝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本能地侧身躲避。一块磨盘大的巨石擦着他的发冠飞过，重重砸在女墙上，碎石飞溅间，他瞥见城下北荒战士们举着云梯，正像蚂蚁般密密麻麻地向城头爬来。 遂州城地势高峻，两侧环山，形如咽喉，正是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让北荒四族的二十万大军在此困顿了七日。但此刻，皇帝看着城墙上斑驳的血迹和士兵们疲惫的面容，心中的忧虑更甚——城中守军不过四，五万，即便有天险可守，又能撑到何时？ “报！西城墙云梯又架起来了！”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来，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毛怀之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令旗，转身对着城下怒吼：“投石机！给我砸！” 皇帝望向毛怀之，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此刻也已鬓角染霜，战袍上的血迹混着汗水，凝成深色的斑块，何曾见过毛怀之如此狼狈。
“陛下，您退后些。”范瑾松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思绪。这位遂州城城主脸色煞白，官服上的补子被汗水浸透，皱成一团。他死死攥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家传的避邪之物，此刻却在他掌心沁出一片冷汗。“北荒人……北荒人疯了，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这……这怎么挡得住？” 皇帝顺着范瑾松的目光望去，只见城下的北荒战士们果然如潮水般前仆后继，云梯下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却丝毫没能阻挡后续部队的脚步。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士兵被滚木砸中，惨叫着跌落云梯，却在坠落途中仍死死抓住城砖，指甲缝里渗出的鲜血在青砖上划出刺目的红线。
“范城主，当年你祖父死守孤城十日，最终等来援军的故事，你可还记得？”皇帝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
范瑾松浑身一震，抬头望向皇帝，只见他眼中燃着灼灼的火光，仿佛又回到了登基大典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臣……臣记得。”范瑾松咽了口唾沫，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玉佩。那是祖父临终前留给他的，上面刻着“城在人在”四个小字。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父抱着他坐在城墙上，给他讲当年血战的故事，那时的遂州城，也像现在这样被敌军围困，但祖父却带着全城百姓硬生生撑到了最后。 “那就让你的子民看看，范家的子孙没有孬种！”皇帝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剑光在晨雾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传朕旨意，所有青壮男子上城助战，妇人老人运送滚木礌石，若有退缩者，斩！”
毛怀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色。他转身对着城下再次怒吼：“将士们！陛下与我们同在！今日若让北荒人踏上城头，我毛怀之第一个提头来见！” 城墙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疲惫的士兵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意。
范瑾松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猛地扯下官服，露出里面的软甲，转身对身后的亲卫喝道：“取我的刀来！今日，我范瑾松也要杀几个北荒狗贼！” 皇帝看着身边的两人，心中的忧虑稍稍减轻。他知道，遂州城此刻就是整个梁国东部的屏障，一旦失守，北荒铁骑将长驱直入，整个梁国再无天险可守。但他更清楚，人心，才是最坚固的城墙。
城下的牛角号再次响起，新一轮的攻势又开始了。皇帝握紧手中的佩剑，看着毛怀之挥刀砍断一架云梯，看着范瑾松亲手将一块巨石推下城头，听着身后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忽然觉得这山城之上，竟有了几分悲壮的美感。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遂州城的城墙上，将战士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皇帝望着远处的群山，心中默默祈祷——但愿启东城，东霞城或是东梧城收到求援消息后能有援兵赶来，希望这一战，能为梁国赢得一丝生机。 而在城下，北荒四族的首领们看着久攻不下的遂州城，眼中也渐渐露出了焦急之色。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山城之上，一位皇帝、一位老将、一位城主，正带着全城军民，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钢铁长城。
然而真正的混战即将拉响，南夷的行动已经开始，渝国边境的大军也将收到皇帝的下命，这场大乱才是决定今后谁是真正的天下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