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玄冰小院偏厅。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墨衡身上散发的微弱甜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太医院院判孙思邈（虚设名）额上汗珠密布，金针在烛火下闪着寒光，精准刺入墨衡周身大穴。一碗浓黑如墨、气味刺鼻的解毒汤药搁在床边，却因墨衡牙关紧锁，难以灌入。
李严如同一尊染血的煞神，静立在阴影里。玄色飞鱼服上的暗红血迹已干涸发硬，他脸色苍白如纸，内腑的剧痛被强行压下，一双鹰眼死死盯着墨衡青灰发黑的手指——那毒素蔓延的恐怖路标。
“孙院判…如何？”李严的声音沙哑干涩。
孙思邈起针，长叹一声，疲惫地摇头：“毒已深入膏肓，盘踞心脉肺腑！若非墨大人体质特异，似有微弱抗性，加之李大人不惜损耗本源以精纯内力护持，早已…回天乏术！下官金针渡穴，辅以虎狼猛药，也只能暂缓其速，吊住这一口气…能不能熬过今夜…” 他看向墨衡微弱起伏、如同破风箱般的胸膛，未尽之言，满是绝望。
李严的拳头在袖中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走到床边，再次握住墨衡冰凉的手腕，一丝精纯却带着自身痛楚的内力，小心翼翼如涓涓细流，再次探入那具濒临崩溃的躯体。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晰：那阴冷诡异的毒素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附着在经脉脏腑，贪婪地啃噬着生机，墨衡自身的元气如同风中残烛，在毒素与李严内力的夹缝中艰难摇曳。
【系统（仅赵琰可见）：深度扫描墨衡状态…检测到高浓度氰化物衍生物特征…生命维持系统临界…预计存活时间：41小时…宿主解锁化学知识已部分同步至墨衡潜意识（昏迷状态下效率极低）…检测到微弱求生意志波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冯保亲自带着两名身着粗布工匠服、气质却精干如鹰隼的西厂档头快步而入。冯保扫了一眼屋内惨状，目光在墨衡脸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对李严低声道：“李大人，奉旨，西厂格物处、辨毒处精锐已到。外面铅冢，交给我们。”
李严缓缓收回手，深深看了一眼墨衡，转身，眼中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好！铅冢！那裂缝下的泥封，我要它固若金汤！那铅冢里面，我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还有…”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冯保带来的两人，“查！格物院上上下下，掘地三尺！我要知道，除了那两个杂碎，还有没有靖王埋了十几年的钉子！”
“李大人放心。” 冯保身后一名面容平凡、眼神却异常沉静的档头拱手，声音平淡无波，“西厂‘鲁班手’陈墨，带人封堵铅冢，拆解异物。” 另一名眼神锐利、鼻翼微微翕动的档头接口：“‘毒郎中’崔淼，查毒源，验尸身，辨内奸。” 两人身上带着西厂特有的阴冷与高笑。
李严不再多言，大步走出偏厅。院中，铅冢依旧如同巨大的金属坟墓矗立，那道被血泥糊住的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王启年裹着纱布的手还在渗血，却带着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匠人，死死盯着泥封，旁边堆着新拌好的湿泥和石灰。
西厂的人动作迅捷如鬼魅。陈墨带着几名手下，如同壁虎般无声贴近铅冢，手中拿着各种奇特的工具，开始仔细检查那道泥封裂缝，又有人开始小心拆卸地上那碎裂的震动圆盘残骸。崔淼则蹲在那名被弩箭射杀、眉心洞穿的年轻匠人尸体旁，用银针、小镊子、甚至凑近鼻端仔细嗅闻，眼神专注得可怕。
空气中残留的甜腥味似乎更淡了些，但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李严站在院中，玄冰的寒气与铅冢的死亡气息交织，他如同镇守地狱之门的凶神。铅冢之下，究竟封着何等灭世之毒？格物院之内，还藏着多少条噬主的毒蛇？墨衡的命，又能否从阎王手中抢回？每一个问题，都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
**雁回关，将军府地牢。**
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一种皮肉焦糊的恶心气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狭窄阴暗的囚室里。墙壁上挂着各种狰狞的刑具，在昏黄油灯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一名狄人将领被剥去了皮甲，仅剩单衣，粗壮的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死死锁在冰冷的石墙上。他身上布满鞭痕、烙铁的印记，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草草包扎着，渗出暗红的血。他低垂着头，金黄色的乱发被血和汗黏在脸上，气息微弱，但那双深陷的蓝眼睛里，依旧燃烧着野兽般的桀骜与刻骨的仇恨。
戚光坐在阴影中的一把交椅上，一身玄甲未卸，上面沾染着黑石坳的烟尘和凝固的暗红血渍。他手中把玩着那枚从黑石坳狄将阿史那咄苾尸体上搜出的金狼头令牌，眼神如同冰封的刀锋，冷冷地刺在俘虏身上。他脚边，丢着一把烧红的烙铁，滋滋冒着白烟。
“阿史那咄苾死了。”戚光的声音不高，在地牢的寂静中却如同丧钟，“被你们自己人的毒箭，灭了口。”他随手将那枚金狼头令牌丢在狄将脚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说说吧，你们‘鹞鹰’小队，潜入我大胤境内，除了交易边防舆图，还有什么任务？那几车铁锭和火药原料，运往何处？你们的接头人，除了那个挫骨扬灰的叛贼，还有谁？靖王…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狄将猛地抬起头，沾血的乱发下，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瞪着戚光，用生硬的胤语嘶吼：“呸！胤狗！休想从…巴特尔口中…撬出一个字！长生天的勇士…不怕死！”
“死？”戚光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缓缓站起身，走到巴特尔面前，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太便宜你了。”他俯下身，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对方蓝色的瞳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我知道你们狄人敬狼如神。你说…如果我把你剥光了，用铁链锁在关外最高的石崖上，在你身上涂满蜂蜜和狼崽的血…让野狼群，一口一口，从你的脚趾开始啃食…听着你的惨叫，看着你看着自己被吃光…需要几天？你们的‘长生天’，会收留一个被狼啃成白骨的懦夫吗？”
巴特尔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狄人敬狼，更惧被狼噬！那比千刀万剐更恐怖，是灵魂永堕深渊的诅咒！
戚光直起身，对旁边一名行刑的金鳞卫百户冷冷道：“准备蜂蜜，狼血。再挑两只饿了三天的母狼崽，关在旁边笼子里，让他听听声音。”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巴特尔脸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块等待被狼群分食的肉。
“不…不！魔鬼！你是魔鬼！” 巴特尔的精神防线在极度恐惧的幻象面前，终于开始崩溃！他疯狂地挣扎，铁链哗啦作响，伤口崩裂，鲜血淋漓。“我说！我说！别把我喂狼！”
戚光面无表情，重新坐回阴影里，仿佛刚才那番话并非出自他口。“说。”
“舆图…是…是你们胤朝一个大人物…主动找上左贤王的！” 巴特尔喘着粗气，眼神涣散，恐惧压倒了一切，“他说…只要拿到雁回关及北境三镇的详细布防图…就…就助左贤王在入冬前…叩破雁回关！那几车东西…是定金！铁和火药…是给…给…”
“给谁？！” 百户厉声喝问。
“给…给‘地龙’！” 巴特尔嘶声道，“那大人物…在你们京城…养了一支私兵！藏在…藏在地下！需要武器！接头人…不止一个！黑石坳那个…只是送货的！真正管事的…在…在关内！在…在…”
巴特尔的声音突然哽住，眼球猛地凸出，布满血丝！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虫在急速窜动！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诡异的青紫！
“不好！” 戚光眼神一厉，猛地站起！
噗嗤！
一声轻响！巴特尔的太阳穴位置，皮肤猛地破裂！一道细如牛毛、近乎透明的碧绿影子激射而出，直扑旁边的油灯！
“毒蛊！” 戚光反应快如闪电，抄起手边一个生铁水壶狠狠砸去！
啪！
水壶精准地砸在油灯上，将那道碧影连同油灯一起砸落在地！火焰瞬间熄灭，地牢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地上那扭曲的碧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磷光，很快不动了。
巴特尔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头歪向一边，瞳孔彻底涣散，青紫色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惊骇。
“灭口…”戚光看着地上那诡异的蛊虫尸体，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靖王！好狠的手段！不仅在格物院埋下毒源，在边关也布下了如此阴毒的暗棋！那支藏在地下的私兵“地龙”，如同毒蛇，潜伏在帝国的腹心！他怀中那方明黄的龙袍残片，此刻仿佛烙铁般滚烫！
“清理干净。”戚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尸体拖出去喂野狗。今日地牢之事，谁敢泄露半字，诛九族！” 他转身大步走出地牢，冰冷的甲叶撞击声在甬道中回荡，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杀伐之气。烽火，已在脚下点燃。而藏匿于黑暗中的毒蛇，正吐着信子，等待致命一击。
---
**靖王府，暖香阁。**
炭火烧得极旺，暖阁内熏香馥郁，温暖如春，与外间的酷寒冰霜隔绝。靖王赵弘庆仅着月白中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貔貅。他面容儒雅依旧，眼神却深不见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张廷玉坐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一身家常的藏青绸袍，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常。他端起青瓷茶盏，轻轻撇着浮沫，袅袅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
“格物院那边…动静不小啊。”靖王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铅冢裂了？李严重伤？墨衡那小子…快不行了？”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张廷玉放下茶盏，声音平稳，“毒气泄露，死伤数人。李严强行动武，内伤颇重。墨衡…据太医院内线密报，毒入心脉，神仙难救。陛下震怒，已令冯保的西厂精锐介入。”
“西厂？阉狗而已。”靖王轻蔑一笑，指尖摩挲着玉貔貅，“那‘震盘’呢？可曾留下痕迹？”
“震盘核心晶石已毁，外壳亦被李严掌力震碎。西厂之人正在拆解，但…那东西本就来自海外番邦，构造奇特，核心一毁，神仙难辨其真正用途和来历。王爷放心。”张廷玉语气笃定。
靖王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张廷玉，带着审视：“首辅大人深夜冒险出府来访，想必…不只是为了告知本王这些‘好消息’吧？”
张廷玉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异常凝重，声音压得更低：“王爷，格物院事起突然，虽伤及皇帝臂膀，却也打草惊蛇。李严不死，墨衡若万一…更麻烦的是，黑石坳那边…彻底失联了。”
靖王把玩玉貔貅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陡然锐利如针：“失联？”
“是。按约定，子时三刻交易完成，丑时初应有关外鹞鹰发回讯号。然至今，音讯全无！派去接应的暗哨，只远远看到黑石坳方向…冲天火光！” 张廷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戚光…今日动向不明。恐…有变！”
暖阁内瞬间陷入死寂。炭火的噼啪声变得格外刺耳。靖王脸上的儒雅终于褪去，阴鸷之色如乌云般覆盖。他缓缓坐直身体，手中的白玉貔貅被攥紧。
“边防舆图…”靖王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龙袍残片…”
“是。”张廷玉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若落入戚光之手…便是…铁证！”
“好…好一个赵琰！好一个戚光！”靖王猛地将手中玉貔貅拍在紫檀小几上！价值连城的美玉应声碎裂！他眼中翻涌着暴戾与疯狂的火焰，哪里还有半分儒雅王爷的影子！“截本王的图！毁本王的局！这是要逼本王…提前掀桌子了！”
“王爷息怒！”张廷玉连忙道，“事虽险，犹有转圜！舆图交易，本就是为搅乱北境，策应王爷大事。如今交易不成，北狄左贤王那边，反而更需要王爷这‘内应’！至于龙袍…只要王爷一日未登基，那便一日是‘伪造’！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加速推进‘地龙’计划！只要那支奇兵就位…京城一乱，边关告急，内外交困之下，赵琰小儿，何足道哉！”
靖王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疯狂的光芒闪烁不定，最终被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地上碎裂的白玉，声音恢复了冰冷：“‘地龙’…还需多久？”
“最多…十日！所有人员、装备、通道，皆已就绪！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张廷玉斩钉截铁。
“十日…”靖王咀嚼着这个时间，眼中寒光凛冽，“那就让赵琰…再得意十天！传令下去，‘地龙’各部，进入最后准备！所有蛰伏暗桩，提高戒备！再派人…不！你亲自去！联络北狄左贤王！告诉他，计划有变！让他…提前动手！给本王在雁回关外…点一把足够大的火！越大越好！”
“是！”张廷玉肃然领命。
“至于格物院…”靖王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既然毒气没炸开…那就再给他们加点料！告诉我们在里面的人，墨衡…绝不能活！想办法…让那铅冢，再裂一次！动静…越大越好！”
暖阁内，熏香依旧馥郁，却再也压不住那弥漫开来的、冰冷刺骨的杀机。十日！决定帝国命运的十日！烽火已燃，惊雷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