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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一点五十分。

长江水在脚下奔流,漆黑如墨,倒映着天上那轮苍白清冷的残月。寒气仿佛有生命,丝丝缕缕从江面升腾起来,穿透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朱振华立在跨江大桥第七根粗壮的桥墩旁,身影被桥身巨大的阴影吞没大半。他指尖缠绕着几根细若游丝的金线,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一种非金非玉的青冷光泽,微微颤动,仿佛活物,又似与脚下这座冰冷钢铁巨兽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振。

周小芸紧挨着他站着,身上那件厚厚的羽绒服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每一次呼吸,口中喷出的白气刚离开嘴唇,就被凛冽刺骨的江风瞬间撕扯得无影无踪。她环抱着双臂,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轻轻磕碰着。脚下巨大桥墩投下的阴影,浓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她大半个身子都笼罩进去,带来一种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朱大哥,”她声音发紧,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惊惶,“这地方…感觉太邪性了。风里好像…有东西在哭。”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驱散那股若有若无的、像是水底淤泥混合着腐烂水草的气味。

朱振华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脚下奔腾的黑色江水,又投向大桥另一端灯火阑珊的城市边缘,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某些常人无法感知的、更为细微的波动。他指尖的金线无意识地绷紧了一下。

“阵眼就在此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江风的呼啸,“怨气淤积,已成沉疴。今晚必须拔除,否则……”他话未说完,眉头骤然紧锁。

几乎是同时,周小芸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她左手死死捂住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攥住心脏狠狠挤压,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就要向后栽倒。

“唔!”

朱振华反应快如闪电,一把扣住她冰凉的手腕,力量沉稳,硬生生将她踉跄后退的身形拽住。就在周小芸刚才站立的地方,青石板铺就的桥面缝隙里,毫无征兆地渗出粘稠、污秽的黑色液体!这液体如同活物,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光泽,正沿着石板缝隙无声而迅速地蔓延、堆积,并且像无数细小的黑色触手,贪婪地朝着两人的脚边蠕动爬行过来!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肉恶臭猛地炸开,直冲鼻腔!

“闭气!”朱振华低喝,如同惊雷炸响。

话音未落,他手指疾弹,缠绕在指尖的金线瞬间脱手,化作数十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流光,嗤嗤破空!流光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地面特定的方位,彼此勾连缠绕,刹那间就在两人脚下织就了一面直径约两米、边缘闪耀着炽白光芒的八卦阵图!金光流转,符文隐现,一股堂皇正大的气息勃然而发。

那些汹涌爬来的黑液刚一触及八卦阵图的金色边缘——

“嗤——嗤嗤——!”

刺耳的腐蚀声密集响起!黑液如同滚油泼雪,瞬间腾起大股大股浓稠的灰白色烟雾。烟雾中那股腐肉被烧焦的恶臭被金光一灼,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烈、更加暴戾,仿佛无数冤魂在烈焰中发出无声的尖啸!白烟翻滚着上升,又被凛冽的江风撕扯、拉长,扭曲成各种狰狞怪异的形态。

“嗬嗬…”一个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带着无尽怨毒和冰冷的声音,直接在朱振华和周小芸的脑海中响起,如同生锈的锯子在锯刮着骨头,“血…新鲜的…血…”

周小芸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抓住朱振华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衣服里。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耳膜,发出擂鼓般的巨响。朱振华眼神凌厉如刀锋,死死盯着阵图外那些翻滚不息、被金光灼烧却依旧前赴后继涌来的黑液,沉声喝道:“别听!凝神守一!这只是怨念的低语!”

“轰隆隆——!”

脚下的整座大桥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不是风摇,而是仿佛被一只来自地心的恐怖巨手攥住,狠狠地左右撕扯、上下颠簸!巨大的钢铁桥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嘎吱怪响,如同垂死的巨兽在哀嚎。桥面上的路灯疯狂摇摆,灯光忽明忽灭,投射出无数疯狂舞动的扭曲光影。

“啊——!”周小芸尖叫一声,重心不稳,整个人被这股巨力狠狠抛起,又重重落下。她惊恐万状地看到,脚下原本坚实的沥青路面,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裂开了无数道密密麻麻、深不见底的蛛网状缝隙!裂缝深处,浓稠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雾气,正以一种火山喷发般的狂暴姿态,带着刺骨的阴寒和绝望的呜咽声,汹涌喷薄而出!

雾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大桥中段完全吞噬。冰冷的湿气粘在皮肤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扎刺。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浓雾中,一种沉重、整齐、带着金属摩擦碰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如同战鼓般一下下敲在人的心脏上!

踏!踏!踏!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一种踏碎山河、碾碎生魂的恐怖威势。浓雾剧烈地翻涌着,像是煮沸了的墨池。突然,一柄柄锈迹斑斑、刃口残缺、却依旧散发着血腥煞气的刺刀尖,如同从地狱沼泽里骤然生长的死亡森林,刺破了浓雾,森然林立!

紧接着,是头盔,是破烂不堪、沾满干涸泥浆和暗红污渍的灰黄色军装,是无数张灰败僵硬、毫无生气的面孔——三百多名士兵!他们排着整齐却死寂的队列,踏着统一的步伐,从翻涌的墨色雾气和破裂的桥面下,列队而出!阴寒的死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桥面,温度骤降,桥栏杆上甚至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他们沉默着,只有枪械和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空洞眼窝里幽幽跳动的鬼火,证明着他们的存在。这是一支从地狱归来的军队!

为首者,骑在一匹同样只剩下森森白骨的骷髅战马之上。那战马眼中,两团幽绿如磷火的鬼焰剧烈跳动着,燃烧着无尽的怨毒。马上的将领,一身将校呢大衣同样破败不堪,肩章模糊。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脖颈——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斜着,仿佛曾被巨大的力量彻底折断,仅靠一点干枯的皮肉和筋络勉强连接着头颅与身体。他空洞的眼眶缓缓转动,最终锁定了八卦阵图中央的朱振华和周小芸。一股冰冷刺骨、饱含血腥与暴虐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轰击过来!

朱振华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被那将领眼中的鬼火灼伤。他右手五指猛地一收,所有维持八卦阵图的金线瞬间倒卷回掌心,高速旋转、压缩,凝聚成一枚三寸长短、金光璀璨、嗡鸣不止的细针!

“民国二十六年冬…”朱振华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带着洞穿时光的寒意,敲打在周小芸的心上,“东北军战俘…赵家…活埋…好重的怨气!”他死死盯着那将领扭曲的脖颈,似乎从那断裂的骨茬里,看到了当年绞索勒紧皮肉、窒息而亡的惨烈景象。滔天的怨念,经过近七十年的淤积发酵,终于在这一刻,借这江桥风水阵眼之地,破土而出,化为这索命的阴兵!

“活人…祭旗…”一个沙哑、破碎,如同无数砂砾在生锈铁皮上摩擦的声音,从骷髅将领的喉骨深处艰难地挤出。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朱振华和周小芸的脑海中炸响!带着冰冷的杀意和无尽的嗜血渴望。

随着这声号令,骷髅将领猛地扬起手中那把锈迹斑斑、刃口崩缺却缠绕着浓郁黑气的马刀,刀锋直指朱振华!

刀锋所指之处,异变陡生!八卦阵图金光覆盖的区域之外,原本坚硬的沥青桥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沼泽水面,剧烈地翻腾、软化、下陷!无数腐烂的断肢残臂、森森白骨、扭曲挣扎的模糊人形,混杂着腥臭污浊的黑水和粘稠的淤泥,从“桥面”下翻滚涌出!刺鼻到极致的尸臭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之前的腐肉气息,形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毒瘴!

“啊!”周小芸只觉脚下一空,身体猛地向下陷落!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帆布鞋,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顺着脚踝、小腿,疯狂地向上窜,直刺脊背骨髓!那寒意中裹挟着绝望、恐惧和临死前的剧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撕裂!她惊恐地看到几只浮肿溃烂的手从翻滚的尸骸淤泥中伸出,抓向她的脚踝!

“定!”朱振华舌绽春雷,左手闪电般探出,并指如剑,在周小芸肩井穴和灵台穴上疾点两下。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暖流瞬间注入她体内,暂时驱散了那股蚀骨的阴寒,稳住了她下陷的身形。同时,他右手捏着的三寸金针发出更为清越的嗡鸣。

“杀——!”阴兵齐吼,那声音如同千万片碎玻璃刮过铁板,尖锐刺耳,直透灵魂!

骷髅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无声的嘶鸣,空洞的眼眶里绿焰暴涨!将领手中的锈蚀马刀,在浓郁黑气的缠绕下,竟瞬间暴涨出丈余长的惨烈黑芒!刀未至,那股阴冷、暴戾、仿佛能斩断生机的刀意,已如冰锥般刺向朱振华的眉心!马刀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带着浓烈的血腥腥风,直劈朱振华咽喉!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撕裂空间的死亡黑线!

朱振华眼神一厉,周身真气鼓荡,宽大的外套无风自动。他右手手腕猛地一抖——

“咻咻咻咻——!”

整整十八道刺目的金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正是那十八枚家传金针!金针排成一个玄奥的阵势,如同十八颗破空流星,精准无比地射向骷髅将领周身要害,以及他坐下骷髅战马的眼眶、关节!

眼看金针就要穿透那腐朽的铠甲和骨骼!

“咔…嚓…”

细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冻结声响起!那十八枚疾如闪电、蕴藏着破邪金光的金针,在距离阴兵将领铠甲和骷髅战马骨骼仅有三寸之遥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冰墙!针身上璀璨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极寒死气的惨白冰霜瞬间覆盖了每一根金针!针尾连接着朱振华指尖的真气金线,如同被冻脆的丝弦,发出“嘣嘣嘣”的刺耳哀鸣,寸寸断裂!

“噗!”朱振华如遭重击,脸色瞬间一白,喉头一甜,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那极寒的死气不仅冻结了金针,更沿着断裂的金线瞬间反噬,狠狠冲击在他的心神之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振华怀中,一个仅有巴掌大小、古旧斑驳的青铜人偶,仿佛被那致命刀意和极寒死气彻底激怒,骤然发出一声清越激昂、如同龙吟般的嗡鸣!

“叮——!”

铜人自动飞出,悬停在朱振华身前尺许的空中。它通体古朴,正是中医针灸所用、标注了人体所有穴位的铜人模型。此刻,这尊传承自宋代的古老遗宝,在主人遭遇生死危机的刺激下,爆发出沉寂了数百年的威能!

嗡鸣声中,铜人开始急速旋转!它周身七百二十个标识穴位的细小孔洞,同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这金光并非炽热,反而带着一种穿透幽冥、安抚灵魂的奇异温暖,如同暗夜中骤然升起的朝阳,瞬间驱散了浓稠的墨色阴雾,将整座大桥连同那些狰狞的阴兵队伍,照得亮如白昼!

金光普照之下,异象突生!

原本煞气冲天、阵列森严的阴兵队伍,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瞬间大乱!那整齐沉重的踏步声变成了混乱的嘶吼和痛苦的呻吟。许多士兵抱着自己只剩下白骨的脑袋,发出无声的哀嚎,痛苦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们身上破旧的军装,在金光中如同朽烂的纸片般片片撕裂、剥落,露出下面一具具或残缺、或扭曲、或布满泥土的森森白骨!金光仿佛一把无形的钥匙,强行打开了他们灵魂深处最痛苦、最绝望的记忆封印!

朱振华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金光中流转的奇异信息流。他猛地咬破自己右手食指指尖,一缕鲜红滚烫、蕴藏着他精纯阳气和本命精元的血珠涌出。他毫不犹豫,以指代笔,将这点殷红的精血,重重地抹在悬空旋转的针灸铜人头顶正中央——百会穴的位置!

“滋——”

鲜血接触到铜人百会穴的刹那,如同滚烫的铁水滴入冰水,发出奇异的声响。那抹鲜红竟被铜人瞬间吸收,沿着它内部玄奥的脉络,流转至周身七百二十个穴位!所有穴位的金光骤然由白炽转为一种深沉、悲悯、带着轮回气息的血金色!

“呃啊——!”“娘——!”“放过我…放过…”“不!不要埋我!”

整座大桥,不,是整个天地间,骤然响起了万千重叠在一起的、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这声音穿透耳膜,直击灵魂最深处,饱含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痛苦、不甘与怨恨!周小芸痛苦地捂住耳朵,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看到,在血金色光芒的映照下,每一个抱着头颅跪地挣扎的阴兵胸口,都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不断塌陷的土坑虚影!

活埋!

每一个土坑虚影里,都重现着他们临死前的惨状:双手被粗硬的生锈铁丝死死反绑在身后,勒进皮肉,深可见骨!冰冷的、带着腥味的黄土,如同无情的瀑布,从头顶疯狂倾泻而下!泥土灌入口鼻,堵塞气管,沉重的压力挤压着胸腔…那些扭曲的面孔在泥土下徒劳地挣扎、窒息…绝望的眼神死死盯着坑外那模糊的、冷漠的施暴者身影…

有一个年轻士兵的幻象,就在周小芸脚边的尸骸沼泽中痛苦翻滚。他溃烂的嘴唇艰难地一张一合,泥土不断灌入他的口腔,却依旧执着地发出无声的呐喊,那口型清晰得如同烙印:“娘…娘…” 这无声的呼唤,比任何凄厉的惨叫都更令人心碎。

朱振华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医者救死扶伤的决绝,是对这滔天冤屈的悲悯,更是对施暴者无边的愤怒!

“尘归尘,土归土!冤有头,债有主!诸位将士,苦海沉沦数十载,今日,朱振华以天医之名,为尔等超度!送尔等往生!”他声音宏大,如同黄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韵律,震荡在每一个痛苦挣扎的阴魂意识深处。

他双手在胸前急速翻飞,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玄奥、充满古老气息的法印。随着印诀的完成,那悬于空中的针灸铜人骤然爆发出太阳般耀眼夺目的光芒!

“嗡——!”

光芒暴涨!那尊小小的铜人,竟在金光中迎风而长,瞬息之间化作一尊高达三丈、身披古朴金甲、面容模糊却散发着浩瀚威严与慈悲气息的巨人神将!神将虚影顶天立地,手中并无兵器,但周身七百二十处穴位如同星辰般明灭,散发出净化灵魂、镇压邪祟的磅礴伟力!

与此同时,朱振华自身也被一层淡淡的、与他气息相连的金色虚影所笼罩。那虚影轮廓与他本人一般无二,只是更加高大、凝练。他丹田气海深处,那原本细若游丝、因金针反噬而有些紊乱的真气,在铜人神将和自身决意的引动下,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奔涌的真气如同决堤的江河,在他经脉中咆哮奔腾,最终轰然冲出体外,在他虚影笼罩的右手中,凝聚成一柄纯粹由金色真气构成的丈八长枪!枪身盘绕龙纹,枪尖吞吐着尺许金芒,散发着洞穿一切邪障的锐利气息!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朱振华虚影身侧,空气中的温度骤然升高!游离的天地元气和朱振华体内奔涌的至阳真气剧烈摩擦、凝聚,竟凭空燃烧起熊熊烈焰!赤红的火焰翻滚升腾,迅速勾勒出一匹神骏非凡、四蹄踏火、鬃毛烈烈如焰的战马虚影!烈焰战马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长嘶,前蹄高高扬起,炽热的气息驱散了周围的阴寒死气!

金甲神将立于桥面,镇压四方怨气;朱振华真身与虚影合一,手持丈八金枪,跨上烈焰战马!一人一马,与那骷髅将领和他的鬼骑,形成了最鲜明、最激烈的对峙!浩然正气与滔天怨煞,如同水火,在这午夜的长江大桥上轰然碰撞!

骷髅将领眼窝中跳动的幽绿鬼火,在朱振华召唤出金甲神将、凝成金枪烈马时,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更加怨毒的碧绿光芒!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是一种足以彻底抹杀他存在根基的力量!喉骨摩擦,发出非人般的嘶哑咆哮,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叫!

他猛地一勒只剩下枯骨的战马缰绳,那骷髅马前蹄再次人立而起,空洞的胸腔里发出无声的怒号!将领手中那柄缠绕着浓郁黑气的锈蚀马刀,刀身上残留的暗红血渍仿佛活了过来,疯狂蠕动,刀锋处的丈余黑芒骤然内敛、压缩,凝聚成一道更加深邃、更加凝练、仿佛能切割开空间的漆黑刀罡!刀罡边缘,空间都微微扭曲,散发出冻结灵魂的极致死意!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骷髅将领驱动战马,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煞气,朝着金枪烈马上的朱振华发起了冲锋!马蹄踏在翻滚的尸骸沼泽上,溅起粘稠的黑水和碎骨,无声,却带着踏碎山河的沉重威势!

朱振华眼神锐利如电,一夹胯下烈焰战马!那火焰构成的战马仿佛拥有真实的生命,四蹄猛地蹬踏虚空,发出轰然爆鸣,赤红的火焰在身后拉出一道绚丽的尾焰,如同陨星般迎着黑色箭矢对冲而去!

一金一黑,一炽热一冰寒,两道身影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在桥面中央轰然对撞!

“锵——!!!!”

金枪与黑刀,枪尖与刀锋,在千分之一秒内精准无比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巨大的爆炸,只有一声穿金裂石、足以刺破耳膜的尖锐爆鸣!那是至阳真气与至阴怨煞最纯粹、最直接的碰撞!碰撞点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金色与黑色的能量狂潮如同失控的怒龙,疯狂地向四面八方席卷、对冲、湮灭!

碰撞点下方的江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轰然巨响中,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凹陷瞬间形成!凹陷边缘的江水被狂暴的能量挤压,掀起数米高的浑浊巨浪!浪涛中,金光与黑气纠缠撕扯,如同两条恶龙在江中搏杀,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和沉闷的爆响!漫天水雾被能量激荡,化作一片金黑交织的星火之雨,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将整个战场映照得光怪陆离!

两马错蹬的瞬间,力量僵持!金枪与黑刀死死抵住,枪尖与刀锋接触点迸射出无数细碎的金黑电芒!骷髅将领歪斜头颅上的下颌骨无声地开合,眼窝中的绿焰疯狂跳动,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朱振华。

就在这力量僵持、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微妙刹那,朱振华眼中精光爆射!他握枪的右手手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极其隐蔽地一旋一震!

“咻咻咻…!”

九道细微到极致的金光,如同隐藏在阳光中的金针,悄无声息地从他左手袖中电射而出!这九枚金针,并非攻击将领的铠甲骨骼,而是在空中瞬间排列成一个勺形的北斗七星图案,针尾拖曳着细微的金线,彼此勾连,构成一个玄奥的微型阵势!九针如同拥有生命,带着一种洞穿虚无、直指本源的气息,无视了将领周身浓郁的护体黑气,瞬间没入了他那只剩下白骨、被诡异歪斜角度连接的眉心之中!

“天医九针·魂归引!”朱振华口中,低沉肃穆的法咒随之响起。

“呃——!”

骷髅将领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他整个骷髅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直在原地!眼窝中疯狂跳动的幽绿鬼火,像是被投入了净水,那狂暴、怨毒、嗜血的绿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澄澈、宁静、仿佛暴风雨后天空的湛蓝光泽,缓缓亮起。

那抹蓝色越来越亮,越来越纯净,如同两颗小小的蓝色星辰,在他空洞的眼眶中点燃。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只剩下白骨的手臂。那动作充满了迟滞感,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蚀中艰难地移动。他的白骨手指,颤抖着,摸索向自己胸前那件破败的将校呢大衣内衬。

一个动作,仿佛耗尽了千年的时光。

终于,一块锈蚀得几乎看不清原貌的圆形怀表,被他颤抖的白骨手指艰难地掏了出来。怀表的黄铜外壳布满了暗绿的铜锈和黑色的污垢,表链早已腐朽断裂。

他用指骨,极其笨拙、极其小心地,试图去抠开那几乎锈死的表盖。指骨在坚硬的锈迹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表盖,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朱振华屏住呼吸,周小芸也忘记了恐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缝隙扩大…露出了里面一张同样泛黄、边缘破损的微型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绸缎马褂、面容阴鸷、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赫然正是如今赵家那位权势熏天、德高望重的老太爷!他年轻时那张脸,虽然少了皱纹,但那股子刻薄与狠厉,已初露端倪。他并非端坐于太师椅上,而是手持一把沾满新鲜泥土的铁锹,站在一个巨大的、边缘堆满新土、深不见底的土坑边缘!土坑里,影影绰绰,似乎填满了挣扎的人形…而赵老太爷的嘴角,竟挂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而残忍的笑意!

“谢…谢…”一个沙哑、干涩,却异常清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道谢声,从将领的喉骨间艰难地摩擦出来。这声音里,没有了怨毒,没有了暴戾,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终于解脱的释然。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骷髅将领那僵直的、歪斜的身躯,连同他座下的骷髅战马,开始从接触金光的边缘处,一点点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淡淡蓝白色荧光的星点。如同夏夜原野上,被惊起的漫天流萤。

紧接着,他身后那三百多名或跪倒、或挣扎、或茫然呆立的阴兵,也如同被点燃的纸人,一个接一个,无声地化作同样的蓝白荧光。三百多团荧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如梦似幻的光之河流,在破晓前最深的黑暗里,静静地悬浮、流淌。光点中,那些痛苦挣扎的土坑幻象、扭曲的面孔、无声的呐喊,都渐渐模糊、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整座大桥上,那令人窒息的阴寒死气、刺鼻的尸臭、翻腾的尸骸沼泽、粘稠的黑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这片纯净的、带着安宁气息的荧光之河,以及桥面上残留的、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超度。

那块锈蚀的怀表,在将领身躯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从空中坠落。朱振华下意识地伸出手,它恰好落入他的掌心。入手冰凉、沉重,带着岁月和泥土的锈蚀感。

就在怀表落入掌心的瞬间,悬于空中的巨大针灸铜人发出一声清越悠扬、如同玉石相击的嗡鸣。嗡鸣声中,铜人周身七百二十个穴位的金光迅速收敛,庞大的金甲神将虚影也如同水波般荡漾、消散,最终还原成那尊巴掌大小、古朴无华的青铜人偶,缓缓飘落回朱振华手中。

“呃…”朱振华身体猛地一震!丹田气海深处,传出一声清晰的、如同蛋壳破裂般的“咔嚓”轻响!仿佛某个束缚已久的枷锁被骤然打开!原本因金针反噬和召唤铜人而消耗大半、细若游丝的真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像是沉睡的巨龙被惊醒,轰然奔涌而出!其势之猛,其量之巨,远超以往!真气在经脉中咆哮奔腾,速度比平日快了何止一倍!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感充斥全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朱大哥!快看!”周小芸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朱振华闻声抬头,也被眼前的景象所慑。只见他身体周围,无需刻意催动,竟自行悬浮起整整十八枚金针!正是他之前射出的家传金针!此刻,每一枚金针都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金光,针尾延伸出的金线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在空中自行交织、穿梭、组合,竟然在虚空中勾勒出一行行、一列列古老苍劲的文字!那文字的结构、笔意,分明是中医圣典《黄帝内经》的片段经文!金光文字围绕着他缓缓旋转流动,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将他映衬得如同神人。

“呜——!”

远处江面上,传来一声悠长浑厚的轮船汽笛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仿佛被这人间的声音所牵引,东方天际,厚重的云层边缘,骤然被撕裂!一道锐利如剑的金色晨曦,带着无匹的穿透力,刺破黑暗,笔直地照射在朱振华手中的针灸铜人之上!

就在这第一缕纯净的、蕴含着新生气息的晨光落在铜人身上的刹那——

异变再生!

铜人周身那七百二十个穴位点,再次亮起!但这次的光芒不再是之前战斗时的炽烈白金色,也不是超度时的悲悯血金色,而是一种纯粹、温暖、充满生机的淡金色!这些淡金色的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在铜人表面急速地闪烁、移动、组合!

朱振华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些跳跃的光点轨迹,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那些看似无序的光点移动轨迹,在他眼前飞速地重组、连接,最终形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玄奥繁复、却又与他体内刚刚奔腾起来的新生真气无比契合的循环路线!这条路线,仿佛烙印般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朱振华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狂喜和顿悟的光芒,“驱邪缚魅,超度亡魂,解其沉疴,安其神魂…这亦是医道!是大医之道!是《天医九针》第三式——‘定魂安魄引’的完整运功路线!”困扰他多年的瓶颈,在这超度亡灵、功德圆满的瞬间,在晨光与铜人的共同启示下,豁然开朗!他之前所学的第一式“金针渡厄”主破邪,第二式“气贯周天”主疗愈,而这第三式,正是沟通阴阳、安定神魂的无上法门!

他激动地低头,手指带着无比的虔诚,轻轻抚摸着手中这尊救了他性命、更助他突破的古朴铜人。指尖触碰到铜人腹部中央的神阙穴位置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凸起。定睛细看,只见在那代表神阙穴的小孔边缘,竟多了一道细如发丝、却异常清晰、流转着淡淡金辉的纹路!仿佛是被刚才那场宏大的超度与突破的力量所铭刻!这道金纹的出现,似乎让铜人与他的联系更加紧密,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铜人内部传来一丝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更让他惊喜的是,体内那奔腾如江河的真气,在流经丹田、沟通铜人的瞬间,运转速度竟比突破之前又快了三成有余!一种前所未有的圆融通达之感油然而生。

“朱大哥!你看这里!”周小芸的声音带着惊疑,打断了朱振华的感悟。她指着第七根巨大桥墩靠近地面的青石基座。

朱振华收敛心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饱经风霜、布满青苔和水渍的青石表面,在晨光的斜照下,显露出几道极其模糊、几乎与石纹融为一体的刻痕。刻痕很深,显然是用尖锐之物费力凿刻上去的。

他蹲下身,指尖拂去表面的青苔和污垢,凑近了仔细辨认。

“戊…寅…年…腊月…七…”

朱振华一字一顿地念出,声音冰冷。1938年,农历戊寅年,腊月初七!正是赵家勾结外敌,在城郊秘密活埋那批东北军战俘(或者说…伤兵)的确切日期!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深深凹陷的刻痕缝隙里,此刻正缓慢地、如同伤口渗血般,渗出一种粘稠、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黑色液体!这液体如同拥有生命,在接触到清晨阳光的瞬间——

“滋滋…滋滋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那渗出的黑血竟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灼烧声!缕缕极淡、却带着浓重不祥意味的黑烟,从刻痕中袅袅升起,在金色的晨光中挣扎、扭曲,最终不甘地消散。

朱振华沉默地看着那在阳光下“滋滋”作响、被缓缓净化的刻痕黑血。他缓缓摊开手掌,那块锈蚀的怀表静静躺在掌心,冰冷而沉重。他另一只手在腰间针囊上轻轻一拍,针囊口自动张开。他小心翼翼地将怀表放入其中。

“嗡…”

针囊内,几根备用的金线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自动探出,如同灵蛇般缠绕上怀表,在其表面飞快地穿梭、编织。眨眼之间,一个繁复细密的金色符文网络便将怀表牢牢包裹、封印。金光一闪,符文隐没,怀表彻底沉寂下去,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也被彻底隔绝。

朱振华站起身,目光投向长江对岸,城市深处那片被晨曦勾勒出轮廓的、属于赵家的深宅大院。他的眼神,如同手中刚刚归鞘的金针,冰冷而锐利。

“走。”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家老宅…该去拜访一下了。”那里面藏着的,恐怕不仅仅是当年的血腥秘密,更有能催生出如此恐怖阴兵怨气的根源,以及…与这诡异铜人、与他朱家《天医九针》或许存在的、某种不为人知的可怕关联。怀表照片里赵老太爷脚下,那个胸口还在起伏的伤兵影像,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在他的心底。

周小芸看着朱振华冷峻的侧脸,又望了望那在晨光下依旧透着阴森的巨大赵宅轮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默默地点点头,裹紧了羽绒服,跟上了朱振华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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