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理期不准,有时两个月才来一次,有时有提前,没个定数。但那晚太过荒唐,像一颗定时炸弹,她隐隐觉得不安。
晚上下班,黑车照例等在电台门口。陈纾音以为是司机,想拉开后座车门。
副驾车窗半落,冷清眉眼露出来,“坐前面。”
陈纾音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这段时间两人很忙,谢明玦应酬多,来接她的有时是助理、有时是司机。
“吃过了吗?”陈纾音问。
谢明玦摇头,说刚开完会。
薄削的脸,眼下有些乌青。陈纾音侧身过去,搂着他亲了亲,“什么会啊,开到现在。”
很乖,注视的目光又过分纯然。
谢明玦捏捏她的脸,“商务厅的会。躲不掉。”
七八点,城市华灯初上。
餐厅是临时找的。没有预约,但侍者引了路,直接去了江边的景观位。
空气里有些雨后的青草气。
这种餐厅,比起食物本身,更在意视觉表演。
两小时的用餐时间,侍应生基本都在旁边,从主厨了不得的个人经历,讲到面前量小得可怜的分子料理。
陈纾音听得犯困。眨眨眼,用口型说:“能不能让他走啊?”
谢明玦朗声笑,挥挥手让人下去。
他吃得不多。吃饭对他来说,更像一种消磨时间的手段。陈纾音突然觉得这种餐厅挺适合他。有个人在旁边絮絮叨叨,无所谓他在说什么。
想到白天的事,她问他,能不能把阿玉调去宣传部门。
谢明玦把切完的牛排换给她。
“她跟你说的?”
陈纾音说不是。
“她学新闻的,总待在市场部,没个正经岗位。”
在一起这些日子,陈纾音没提过什么要求。给她的副卡也不用。两次开口让他办事,竟都是因为朋友。
谢明玦觉得好笑,“你就没点正经事要我帮忙?”
“阿玉的事就挺正经的。”
“你自己呢?”他说,“从电台出来,要做什么想好了?”
辞职的事她提过一嘴。工作内容重要,工作环境同样重要。她在电台半年,见的、听的足够多,这不是她想留下的地方,她非常确定。
“肖澈想叫我一起做档播客。”她说。
“肖澈?你那个不学无术的搭档?”
“……你别这么说人家。他有时候挺认真的。”
谢明玦挑眉,不以为然。
好几次,陈纾音在书房整理采访资料,三更半夜都不回卧室。谢明玦撑着眼皮去敲门,“你那个副播呢?为什么活都是你一个人干。”
卧室太空荡,他不满意。
人就在家里,看不见摸不着,他也不满意。
陈纾音答不上来,只说快了快了,你先去睡。把人又推了出去。
是以,谢明玦对这个人观感非常一般。
陈纾音笑说:“你那是刻板印象。最近肖澈在准备独立承接栏目了,先听听再下结论呢。”
她大概觉得他很闲,有时间去测评一个不相干的节目。但他还是说:“有时间就听。”
又聊了会,陈纾音说其实还没考虑清楚。因为新栏目难找投资人,宣传和渠道都受限。可能会经历很长的静默期。
“有我在,还愁没有投资人吗。”谢明玦半开玩笑。
陈纾音低眸:“可我也不能一直靠你。”
江面有渡轮遥遥经过,沉闷地鸣笛声,在耳边震鸣着。
“为什么不能呢?”谢明玦笑了。
高门子弟,天生的演员。一句话里几分真几分假,陈纾音分辨不出。
心口颤了颤,她没答。用叉子在盘里戳来戳去。然后手就被捉住了。
温热的指腹从她手背上擦过。
“手上戴着我的东西,除了我,你还想靠谁?”
陈纾音下意识低头,腕间的珠子戴了好几个月,除了洗澡,几乎没有摘过。已经快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她弯弯唇角,“知道了,不会放过让你钱包大出血的机会。”
又说:“那阿玉的事?”
聊到不感兴趣的话题,谢明玦笑意淡下去,往后几乎是敷衍了。
“帮到这里可以了。再多也是害她。”
“……什么?”
“进来不是靠自己,换部门又是靠关系,同事会怎么想她?真为她好,就不能再管了。”
陈纾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看到阿玉不开心,她单纯想帮忙,没想那么多。
她说“知道了”。
快结束时,陈纾音去了趟洗手间。除了露台,餐厅里人不少。
回来时经过吧台,原本只是一个错身,偏偏声音太过熟悉,她下意识停住。
“……麻烦拿一下谢先生存的酒。”
侍应生核实时间。
女人说“上周五”。
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长卷发,瓜子脸。手里捏了一截电子烟。即便在室内也戴了墨镜。
陈纾音记得她。几个月前,施燃的酒吧里,谢明玦为她包过场。
是庄缈。
留意到注视,庄缈回头,看到她,同样也是一愣。
她对陈纾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明星就是明星,一个抬手的动作也做得风情万种。公众人物堂而皇之出现在这,身边一个保安都没有,陈纾音有些佩服她。
“一个人?”庄缈问她。
陈纾音说不是。
很明显人是往露台去的,庄缈一挑眉,半摘墨镜,隔着落地玻璃往外去看。她扯扯嘴角,“二哥最近口味挺淡。”
几分戏谑。几分嘲意。
陈纾音大概知道她的身份。也无意和谢明玦的“前任”纠缠。
她说:“我先过去。”
“等等。”庄缈叫停她,“给。二哥的酒。既然你在,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陈纾音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
奥克维尔产区的红酒。赤霞珠混酿,以极致的果香和单宁闻名。江衡、沈东庭派人来家里地窖拿过几次。她有印象。
陈纾音没接。
“不用了。庄小姐留着自己喝。”
庄缈把东西放回桌上。笑笑,不置可否。
侍应生拉开露台门。
潮湿的空气吹进来,陈纾音深吸气,一脚跨出去。走出两步,又停住了。
她知道不该问的。
她和谢明玦之间,有太多不能触碰的禁区。她向来知道,只有懂事、顺从的女人,才能在他们这种人身边留得久。
但那瞬间,她又太想知道了。
想知道糖里面是不是含了刀片。
想知道吃得正上头的饭是不是夹生的。
更想知道,在这场感情游戏里,自己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
阴沉沉的天色,很快又开始飘雨。
谢明玦坐在不远处。过分出色、没什么情绪的脸。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巍峨楼宇。
“上周五晚上……你们在一起吗。”
她这样问庄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