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衡静静听着，眼中光影不定，像是湖面泛起了微风，一层一层将他原本的判断搅乱。
“牛姥姥……”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像是要把它嵌进记忆里，“你确定她也从静安别苑逃出来的？”
“确定。”方晋平神情很肯定，“我当时也听人提过，说她是那晚的幸存者之一。她从东厢房跑出来的，脸和手都被烧得不轻，但活了下来，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沈一衡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有些烦闷的挠了挠头，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从方会长这里似乎再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他这才告了个罪匆匆离去。
“对了，方记者，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请记得你的承诺，带方禄离开这儿，越远越好，别接触任何有关于这事的线索。谢谢。”方晋平认认真真的朝着沈一衡又鞠了一躬。
......
沈一衡刚一出门就看见躲在一旁蹲在地上偷听的方禄，顿时被雷的眼斜嘴歪，给了他个暴栗，伸手从他的兜里又把那包“大前门”给顺了回来。
“还是这个味正啊。”他可舍不得全给了这个傻小子。
啪。火光亮起，一缕烟雾从他嘴角散开，在微凉的空气中拉出一丝浮动的氤氲。他靠着门框站了片刻，像是在把刚刚得到的线索一条条捻碎又重排。
方禄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小声嘟囔：“方...哥，你下手真狠，我这还长身体呢。”
方哥？沈一衡对于这种前恭后倨的行为表示无语，他还是喜欢对方之前那骄傲不逊的模样。
“你这身体是靠烟养大的？”沈一衡没好气地反驳一句，用那根没夹烟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听见了多少？”
方禄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衡量该说几分真话。
这这看起来没个正行的家伙却能够让他舅舅这样以礼相待，想来也不是普通人，昨晚......估计是跟他闹着玩吧，这样想来方禄立刻念头通达起来，沈一衡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也没那么抗拒对方了。
方禄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已经替沈一衡将动机都脑补完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指头：“就一点点……‘牛姥姥’的名字，还有……静安别苑的东厢房。”
沈一衡眼神一顿，语气却轻飘飘的：“听得不赖嘛。你知不知道，我这小记者写东西就是要多听，多看，但你不能。你要是听太多不该听的，就容易‘梦多’。”
“可我以前梦都不做的啊。”方禄下意识接道，但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最近好像，的确老是做梦。”
“梦见什么了？”沈一衡语气变得随意，却也随时可以变得致命。
方禄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就……有时候梦见火，好大的火，烧得我喘不过气。还有时候，梦见有人唱戏，声音好听得让人想哭，可一睁眼，那调子就在耳边绕着，就是忘不掉。”
沈一衡眉头跳了一下，嘴里的烟差点掉了出来。他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把烟头弹进一旁的下水道。
“别听太多，也别梦太深。”他淡淡地说，“你不是来做主角的，别给自己写台词。”
“对了，看着这个打火机。”
方禄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还是听沈一衡的话死死盯着在火石上不断跳跃地小火苗。
“看到了什么？”
“那个，哥......火苗好像在慢慢变小。”
“变小就对了。”
“啪。”沈一衡猛的把打火机合上，别过头去。
“以后少做点梦，多读读书。”
沈一衡转身的瞬间，右眼化作了章鱼瞳孔，不过只持续了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嗯？哦哦，好的。”
方禄有些疑惑的盯着沈一衡离去的背影，揉了揉眼，在正午的阳光下，他似乎看到了刚刚那一瞬沈一衡的影子中伸出了一条小触手。
不过好在他很快也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虽然......但是，火苗变小不是因为你调节大小了吗？”
“方禄，你在门外偷听什么？”
“啊？舅舅，啥都没有，我就刚路过。”
......
“小白，你怎么看？这个方晋平有没有说实话？”沈一衡又点了一根“大前门”，深深吐出一口，烟雾缭绕将他的面容半掩在一团朦胧里，像是故意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通讯器另一头沉默了一秒，才传来小白那平稳而清晰的声音：“说了七分实话，藏了三分，但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藏着的那三分，是你最想听的。”
“……哪三分？”沈一衡眼皮一挑，语气像是带了点笑意，却像刀锋一样利。
“第一，这人很聪明，他根本没相信你的身份，但却也没有揭穿。他那样用心掩盖过去的事，以至于没有1934年的多起火灾很可能早就被人淡忘了，但你一开口就询问他这事，很明显他能猜到你的用意，但他却还跟你说。
“他不是坏人，但绝对有所隐瞒。”
“第二，他明明那样关注过去的事，对于没救下同好会的人别样愧疚，我就不信他不会对同样从静安别苑里逃出的牛姥姥格外关注。她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教导附近的孩童唱那个关于「稻草人」的童谣，这事就连你随便一打听都知道。
“可他也瞒着你，牛姥姥有问题，这是毋庸置疑的。”
沈一衡手中那根烟“啪”地断了。他却没管，反而伸手拨了拨火机盖，啪、啪、啪地开开合合。
小白顿了顿，语气有些发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也是最可怕的一点，那就是他知道翠是现在稻草人的‘宿主’。”
“他很明显在替翠做身份背书，她可能真的真的是岛国势力造孽的历史遗留产物，而她的一切背景故事也都是真的。甚至我一度怀疑就是他安排翠和牛姥姥住在城东巷里最深处的。”
“他隐瞒了你这三件最为重要的事。”
“哪怕其他过去的事情说了再多也是绕圈圈。”
“从技术面来说，他的情绪波动分析出他说的倒都是真话。”
“他并不是坏人，但很复杂。”
“跟我所设想的一样。”沈一衡点点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他将那断成两截的“大前门”重新凑在一起点燃，哪怕味道已经焦苦发涩，还是吸了一口。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人虽然可恶但是也不坏，刚提醒你少动用能力，你又替方禄那小子解除了污染。”
“嗨，那也没办法啊，我坐了他霸王车呢，欠债还钱。”
“......”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都一天一夜了，肚子饿了，不应该回去吃个午饭吗？”沈一衡嘿嘿地笑着，顿时又把那种高手氛围毁了个干净。
“小心一点，现在还剩下40个小时。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