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
粘稠如胶的归墟之息包裹着林渊残破的身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冻结灵魂的冰碴。寒月剑域撑开的不足半丈的狭小空间,如同风暴海洋中随时会被巨浪拍碎的蛋壳,光芒黯淡到了极致,艰难地隔绝着外界那能冻结、湮灭一切生机的恐怖寒流。
林渊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玄冰壁垒,枯槁的身体浸泡在这液化死寂的太阴寒气中,仅存的右臂无力地垂落。引爆诅咒带来的恐怖反噬,如同无数把钝刀在体内反复切割,经脉寸寸碎裂,丹田如同被掏空的枯井,新生的魔元早已耗尽。万噬道体的本能仍在疯狂运转,试图吞噬归墟之息中那精纯到极致的太阴寒气,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每一丝寒气的吸入,都加剧着肉身的冰封与崩解。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灰白,如同风化的石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他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与寒冷中沉浮,每一次思维都如同在万载玄冰中穿行,迟缓而刺痛。唯有识海中那点被苏明月魂丝守护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燃烧着,死死维系着他最后的神智。他艰难地抬眼,看向上方。
那点淡青色的魂火,悬浮在狭小领域的核心,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微弱。之前强行分离魂丝为他涤荡意志,以及最后那指向归墟深处的指引,几乎耗尽了魂火最后的力量。此刻,它静静地燃烧着,不再有魂力丝线编织,核心属于苏明月本身的坚韧气息也沉寂了下去,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眠,只剩下最后一点生命之火的本能摇曳。
明月…为了他,彻底陷入了沉寂。
一股比归墟之息更冰冷的绝望,攫住了林渊的心脏。但他眼中,那点清明火焰却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决绝。守护!哪怕这守护只剩最后一丝力量,哪怕要燃尽这具残躯的最后一点灰烬!
就在这时——
嗡!
一股粘稠、腥臭、带着无尽怨毒和贪婪的锁定感,如同实质的污秽油墨,猛地穿透了层层厚重的玄冰壁垒,狠狠地烙印在这片狭小的归墟空间!这股气息是如此熟悉,如此令人作呕!
黑巫寨主!他追来了!而且速度远超林渊的预估!
“桀桀桀……小虫子,你倒是给自己选了个不错的坟场!”
尖锐扭曲的意念如同刮骨的钢针,直接刺入林渊濒临崩溃的识海!伴随着这意念,上方那层层叠叠的幽蓝玄冰层中,距离林渊所在位置不过数十丈的地方,空间猛地开始扭曲、融化!
嗤嗤嗤——!
坚硬的玄冰如同遇到了最强烈的酸液,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响,迅速消融出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污秽暗红粘液的孔洞!一只完全由粘稠蠕动的暗红血污凝聚而成的巨大鬼爪,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和诅咒哀嚎,猛地从那孔洞中探了进来!
这鬼爪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庞大!爪指之上,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血污中沉浮、尖啸,散发着足以污秽法宝、侵蚀元神的歹毒气息!爪心之中,一颗由纯粹怨毒精血凝聚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暗红光球,锁定了寒月剑域中林渊的位置!
“归墟葬地?正好省了本寨主炼化你的功夫!乖乖成为本寨主的血神子吧!”贪婪疯狂的嘶鸣响彻归墟!
鬼爪带着碾碎一切的污秽威势,无视那粘稠沉重的归墟之息,狠狠抓向林渊撑起的、摇摇欲坠的寒月剑域!爪未至,那恐怖的诅咒意念和污秽腥风已经冲击得领域壁垒剧烈摇晃,光芒急剧暗淡,上面残留的暗红诅咒纹路瞬间变得鲜亮刺目,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林渊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体内空空如也,连引爆诅咒的最后手段都已用尽!寒月剑域濒临破碎,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一爪!
退?无处可退!这归墟之息就是绝壁,退一步便是永恒的冰封与消融!
拼?拿什么拼?残躯连动一下手指都艰难万分!
千钧一发!林渊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几乎要焚尽自身!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唯一还能动用的东西——腰间紧握的噬天龙魂剑鞘!
剑格处,那颗深邃的暗金竖瞳,依旧在缓慢旋转着,压榨着被封印的前世明月本源,析出丝丝缕缕救命的银白月髓。星璇边缘,那被红鸾斩裂的银月之痕,黯淡死寂。
“剑鞘…明月…”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瞬间划过林渊冻结的思维!
他不再试图用残存的魔元去稳固领域,反而将最后一点意志,不顾一切地、孤注一掷地灌注进紧握剑鞘的左手!目标——剑格竖瞳中,那道被封印的银月之痕!
不是要解开封印!而是……唤醒!强行刺激那道属于前世明月冰冷神性的残痕!
“醒来!”林渊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倾注了所有守护执念的咆哮!“看看这里!看看她!”
嗡——!
噬天龙魂剑鞘猛地一震!剑格竖瞳中,那缓慢旋转的暗金星璇骤然加速!被封印的银月之痕,似乎感受到了林渊那纯粹到极致的守护意志,以及…外界那抓来的、充满污秽怨毒的鬼爪气息!
嗤!
一道极其细微、却冰冷纯粹到极致的银白光丝,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从银月之痕的“尸体”上弹射而出,瞬间刺入林渊紧握剑鞘的手掌!
这光丝蕴含的并非生机,而是纯粹的神性冰冷意志!如同万载寒冰的尖刺,狠狠扎入林渊的灵魂!
“呃啊!”林渊身体剧颤,识海如同被冰锥贯穿!但这剧痛,却让他濒临涣散的意志瞬间凝聚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
上方,那点沉寂的淡青色魂火,似乎感应到了林渊手中剑鞘传来的、那丝源自同源却冰冷无情的“刺激”,又或是感应到了外界那污秽鬼爪的迫近威胁,核心深处,那属于苏明月本我的坚韧气息,竟在沉寂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涟漪!
嗡!
这涟漪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之力,并非指向林渊,而是……垂直向下,指向脚下那片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幽暗深处!
仿佛在回应林渊那疯狂的举动,在指引最后的、唯一的可能!
就是现在!
林渊捕捉到了魂火这最后一丝指引!也感受到了手中剑鞘传来的冰冷刺痛!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芒,残存的意志与力量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极致!他不再抵抗上方抓来的鬼爪,反而借着剑鞘传来的冰冷刺痛刺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一蹬背后的玄冰壁!
咔嚓!玄冰碎裂!
他的身体,连同那点淡青色魂火和摇摇欲坠的寒月剑域,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下方的绝对幽暗坠去!坠落的方向,赫然就是魂火最后指引的垂直深处!
“想逃?给本寨主留下!”黑巫寨主怨毒的嘶吼炸响!那巨大的污秽鬼爪猛地加速,五根流淌着污血的爪指狠狠合拢,抓向林渊下坠的身影!爪心那颗搏动的暗红光球更是爆发出刺目的血芒,一道污秽凝练到极致的诅咒血箭,后发先至,撕裂粘稠的归墟之息,直射林渊后心!
快!太快了!诅咒血箭的速度远超林渊下坠的速度!
眼看那污秽的血箭就要洞穿林渊残破的身躯,将其彻底污秽、炼化!
嗡——!
异变陡生!
林渊下坠的正下方,那片仿佛永恒黑暗的绝对幽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光!
不是幽蓝的玄冰之光,不是归墟之息的暗蓝荧光,而是一抹…纯净、冰冷、浩瀚、仿佛来自太初、能冻结时空的——月华!
这月华出现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恐怖吸力,骤然从下方的黑暗中爆发出来!这股吸力并非针对物质,而是针对……纯粹的阴性能量!
那支射向林渊的污秽诅咒血箭,首当其冲!
嗤——!
如同雪花遇到了熔炉,那凝练歹毒的血箭,在这纯净月华照耀下,在这恐怖吸力拉扯下,竟瞬间溃散、分解!化作最精纯的阴性能量流,如同百川归海,被下方那点突然亮起的月华疯狂吞噬!
紧接着,是那只抓来的巨大污秽鬼爪!
“什么?!”黑巫寨主惊恐的意念刚刚升起。
那由精血怨念凝聚的鬼爪,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在这纯净月华和恐怖吸力面前,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构成鬼爪的粘稠血污疯狂蒸发、溃散!无数扭曲的面孔在哀嚎中化为青烟!巨大的鬼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缩小!
“不!我的血神本源!”黑巫寨主发出肉痛到极致的惨嚎!他拼命想收回鬼爪,但那股吸力霸道绝伦,如同宇宙黑洞,死死攫住溃散的污秽能量,疯狂吞噬!
就是这瞬间的阻挡和吞噬!
噗通!
林渊残破的身躯,连同那点淡青色魂火,以及最后一丝黯淡的寒月剑域,终于重重地坠入了下方那片被纯净月华照亮的幽暗之中!
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冰冷水膜。
预想中砸入更粘稠归墟之息的触感并未传来。
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这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异空间。
脚下,是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景象的幽暗“水面”,却感受不到丝毫液体流动,只有极致的冰冷与死寂。头顶,是那片他们坠落下来的、流淌着液化归墟之息的幽暗空间,如同倒悬的死亡之海。
而这片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轮……残月。
并非真实的星体,而是一块巨大无比、形状如同弯月的、通体由最纯净的深蓝水晶构成的奇物。它静静地悬浮在“水面”之上,散发着柔和、冰冷、纯净到令人心悸的月华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照亮这片绝对幽暗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光芒所及之处,粘稠沉重的归墟之息被彻底排斥在外,无法侵入分毫。
残月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古老、玄奥、仿佛蕴含宇宙至理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有生命般,在月华光芒中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亘古、苍凉、仿佛能冻结时间的气息。
林渊坠落的位置,就在这轮巨大残月的前方不远。寒月剑域在穿过那层无形“水膜”的瞬间,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如同泡沫般无声破碎。但那轮残月散发出的纯净月华,却温柔地包裹住了他残破的身躯和那点淡青色的魂火。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精纯、浩瀚的力量,如同最温柔的泉水,瞬间浸润了林渊濒临崩溃的肉身和识海!万噬道体如同久旱逢甘霖,疯狂地、却又无比顺畅地吞噬、炼化着这股同源而生的力量!体内翻腾的污秽诅咒残余,在这纯净月华的照耀下,如同遇到了阳光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净化!那柄被暗红污秽包裹的元神之剑,贪婪地吸收着月华,剑身上的污秽飞快褪去,暗蓝的剑体重新焕发出冰冷星屑的光泽,甚至变得更加凝练、深邃!
枯槁的皮肤下,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弥合。断裂的左臂处,骨骼生长,血肉滋生。冰封死寂的感觉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与……力量感!虽然距离恢复全盛还差得远,但这轮残月散发的力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根基!
更奇妙的是,上方那点淡青色的魂火。在被这纯净月华包裹的瞬间,它那微弱的光芒猛地一亮!如同干渴的幼苗得到了甘泉的滋润,魂火核心那沉寂的、属于苏明月本身的坚韧气息,如同被唤醒的种子,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波动了一下!魂火周围,淡薄的魂力丝线再次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重新编织!
这轮残月,是这片归墟葬地的核心!是太阴本源沉淀亿万年形成的奇观!它对林渊和明月的残魂而言,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绝境中的庇护所!
林渊挣扎着,在这纯净月华的托扶下,勉强盘膝坐在这片奇异空间的“水面”上。他抬头,震撼地看着眼前这轮巨大的深蓝残月,感受着体内飞速恢复的力量和生机,以及魂火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复苏波动。
绝处逢生!
然而,这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上方,那片倒悬的“死亡之海”中,黑巫寨主因血神本源被吞噬而发出的怨毒咆哮还未停歇。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浩瀚、更加高高在上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冰山,骤然降临,笼罩了这片归墟葬地的外围!
这股意志穿透了层层玄冰和归墟之息的阻隔,精准地锁定了这片被残月光芒照耀的空间!它并未强行闯入,如同在审视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玄冥子!他果然在守株待兔!
更让林渊心头剧沉的是,这股冰冷的意志,在扫过那轮巨大残月和包裹着他们的纯净月华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一股清晰的、带着一丝讶异和更加浓厚兴趣的意念,如同冰冷的触手,轻轻拂过林渊…以及他上方那点正在复苏的淡青色魂火!
他…察觉到了明月残魂的存在!
“葬月之地…太阴灵体…噬天龙魂…”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林渊的识海中响起,又仿佛隔着无尽虚空传来,“原来如此。倒是…意外之喜。”
冰冷的宣判,如同枷锁,再次套上了刚刚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的猎物脖颈。
林渊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上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猛地握紧了腰间的噬天龙魂剑鞘,剑格竖瞳中,暗金星璇似乎也感应到了那恐怖的意志,旋转速度悄然加快了一丝。他抬头,血月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上方那片幽暗,又看向眼前这轮散发着庇护之力的巨大残月。
庇护所,亦是新的囚笼。而猎人,已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