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由无数细小藤须蠕动带来的、介于粘稠与瘙痒之间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张骁的指尖,甚至顺着指尖一路蔓延,悄然钻入了心尖,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他下意识地将刚才触碰过蝙蝠伤口的手指在裤腿上用力擦了擦,尽管那上面早已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残留物,唯有记忆中的黏腻挥之不去。
陈青梧就站在他身侧,她的观察力向来敏锐得惊人。月光穿过浓密树冠投下的斑驳光影,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明明灭灭,那双沉静如秋水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张骁脸上未曾完全掩饰好的那一丝凝重。“你也感觉到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寂静的夜空,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那藤须…不太对劲。吸收血液的速度,太快了,快得不正常,而且…”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精准的词汇,最终微微蹙起眉头,“而且,带着一种…像是活物进食般的贪婪。”
陆子铭扶了扶他那副在刚才混乱中差点飞出去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里充满了学者特有的探究光芒,但深处也藏着一丝被颠覆认知的悸动。他接口道,声音里还带着点未散尽的喘息:“确实匪夷所思。根据现有的生物学知识,即便是已知最奇特的寄生或共生植物,也罕有表现出如此…如此具有主动攻击性和高效掠夺性的行为模式。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生态学的范畴。”他弯腰,小心翼翼地用一支特制的合金镊子,将地上那截被张骁青铜剑斩断、仍在微微蜷曲的暗红色藤须夹起,放入一个密封的样品管中。藤须断口处,那粘稠的猩红汁液缓缓渗出,在密闭的管壁上留下诡异的痕迹。
“常规?”张骁哼了一声,手腕一翻,那柄造型古朴、隐现青芒的青铜剑便悄无声息地归入他背上的剑鞘,“老陆,从咱们在沙漠底下挖出那个指向这鬼地方的星门坐标开始,就别再提什么‘常规’了。我现在只信手里的剑,还有…”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陈青梧,“咱们肚子里那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以及…‘它们’的提醒。”
他口中的“它们”,自然指的是那几乎与自身血脉相连的“星际寻宝系统”,以及陈青梧所拥有的“天工系统”。就在方才蝙蝠群退去,藤须吸收血液的瞬间,张骁的识海深处,那沉寂了片刻的系统界面骤然泛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涟漪,一段极其简练却带着警示意味的信息流无声滑过:【环境生物活性异常…侦测到高侵略性未知植物生命体征…初步判定:威胁等级-中等,建议持有者提升警惕。】
与此同时,陈青梧也通过二人之间某种微妙的灵力连接,感知到了天工系统传递来的类似分析:【目标藤蔓组织蕴含非标准地球能量谱系,生命反应强度与血液接触呈正相关激增。数据库比对失败,归类为:未记录变异物种或…地外生态衍生物。】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判断。这片雨林,这个辛奇峡谷,比他们预想的还要诡异危险得多。之前向导口中那含糊不清的“古老禁忌”与“血色巨藤”传说,此刻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恐吓,而是化作了刚刚发生过的、带着血腥气的现实。
“走吧。”张骁深吸了一口雨林中潮湿闷热、混杂着泥土腐殖质和一丝若有若无腥甜的空气,率先迈开了步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被几根还没照面的藤条吓回去。老陆,盯紧点那些石头记号;青梧,注意周围环境能量的任何细微变化。”
陈青梧点了点头,纤白的手指轻轻拂过悬挂在腰侧的那柄被称为“古剑”的剑柄,剑身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吟。她体内传承的摸金校尉秘法悄然运转,灵觉如同水银泻地般向四周蔓延开去,仔细感知着风中、地面、乃至树木纹理间可能存在的任何不谐之处。
陆子铭则再次拿出他那本厚厚的、用特殊防水材料制成的笔记本,一边走,一边在上面快速勾勒着刚才发现的界碑上的蛇形纹与玛雅数字,嘴里低声念叨着:“…关联金星历法…祭祀周期…峡谷被视为禁忌之地,难道不仅仅是崇拜,而是…一种实质性的封锁警告?”
他们离开了那片布满蝙蝠残骸与诡异藤须的空地,继续向着峡谷深处进发。脚下的路愈发难行,厚厚的落叶层下隐藏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岩石,每走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周围的树木越来越高大,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极少数的光线能够顽强地穿透下来,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零星的光斑,使得整个森林内部显得异常昏暗,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
空气中的那股腥甜气息,似乎也随着他们的深入而逐渐变得浓郁起来。起初只是若有若无,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察觉,但现在,它已经像一张无形的、湿漉漉的纱幔,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这气味并不算刺鼻,甚至带着点奇异的、类似熟透浆果发酵般的甜腻,但混合了那明确的、属于生命的腥气后,便形成了一种令人隐隐不安的、充满矛盾感的氛围。
“这味道…源头似乎还在前面。”陈青梧微微蹙鼻,她的灵觉对能量和气味的感知远超常人,“像是某种…大型生物巢穴,或者…大量植物汁液汇集散发出来的。”
张骁没有说话,但他的右手始终虚按在青铜剑柄上,身体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出凌厉攻击的姿态。卸岭力士传承带来的对危险的直觉,以及搬山道人秘术中对地脉煞气的感应,都让他体内的气血微微加速流转,如同感受到了威胁的猛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变得浑浊而充满惰性,仿佛有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生命力的东西,正潜伏在暗处,缓慢地呼吸着。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地势开始出现明显的倾斜,他们正在走入一个缓坡之下。周围的树木形态也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更多枝干扭曲、表皮呈现深褐近乎黑色的古树,这些树的树皮异常粗糙,裂纹深邃,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沧桑。
“看那里!”陆子铭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发现重要线索的兴奋,指向左侧不远处的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
众人的目光立刻循着他指的方向投去。
只见那棵巨树的树干上,从离地大约一人高的位置开始,一直到高高的树冠深处,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一种暗红色的藤蔓。这些藤蔓约有成人手腕粗细,表面并不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微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凸起纹理。它们的颜色是一种极深的、近乎于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要与巨树深色的树皮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最为诡异的是,这些缠绕着的藤蔓,并非静止不动。它们似乎在…微微地搏动着!那种搏动的幅度极其微小,缓慢而富有节奏,如果不凝神静气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但它们确实在动,像是一条条沉睡中的巨蟒的血管,又像是某种庞大生命体延伸出来的、具备独立活性的触须,正伴随着某种未知的韵律,缓慢地收缩、舒张。
“咕咚。”陆子铭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凑近了几步,但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高倍率的便携放大镜,对准了其中一段藤蔓。“我的老天…这,这真的是植物吗?这搏动感…这形态…”
陈青梧也走近了些,她的目光扫过藤蔓与树干接触的地方。在一些缝隙处,可以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红色根须,深深地扎入了古树的树皮之内,仿佛正在从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的巨树体内,汲取着养分。“共生?还是…寄生?”她轻声自语,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但在距离藤蔓还有一尺远时又停了下来。她的指尖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温热感的能量场,正从藤蔓表面散发出来。
张骁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体内的系统再次传来了更清晰的警示:【确认高活性未知植物生命体,物理结构稳定,能量反应持续…初步检测到微弱精神干扰波动,可能具备影响低等心智能力。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高。】与此同时,他修炼的搬山道人秘法中,有一门专门感知地脉与生灵之气的“望气术”,此刻在他眼中,这些藤蔓周围缭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充满不祥意味的暗红色氤氲之气,那是旺盛到近乎邪异的生命力的外在表现,同时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死寂与贪婪。
“都小心点,别靠太近。”张骁沉声提醒,“这东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旁边另一棵树上缠绕的藤蔓,其中一根垂落下来的末端,似乎无意识地轻轻摆动了一下,擦过了树下的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就在被藤蔓接触到的瞬间,那几片原本翠绿欲滴、生机勃勃的蕨类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蔫、发黄、干枯,最后化作了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的焦黑色,轻轻一碰,便碎裂成了粉末。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快得令人心惊。
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吸…吸收生命力?”陆子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对植物的认知,“不仅仅是血液…连植物的生机也能掠夺?”
陈青梧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看来,之前那些动物的白骨,恐怕不仅仅是血被吸干了那么简单。”她回想起进入峡谷前,在那片诡异地带看到的累累白骨,当时只是觉得阴森,现在想来,那些骨骼异常脆弱苍白,仿佛连骨髓里的最后一丝精华都被彻底榨取。
张骁缓缓抽出了背后的青铜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一声低沉而清越的龙吟之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醒神。青蒙蒙的毫光自剑刃上流淌开来,并非刺眼夺目,却带着一股中正平和的、源自古老岁月的肃杀之气,将周围那令人不安的腥甜气息都驱散了几分。这柄剑是他这一脉传承下来的古物,据说曾饮过无数妖邪之血,对不祥之物自有感应与克制之能。
“继续前进,速度放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张骁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定海神针,瞬间安定了陆子铭有些慌乱的心神,“老陆,记录好这些藤蔓的分布和特征,但绝对不要用手直接接触。青梧,你的灵觉范围能扩多大就扩多大,重点感知这些藤蔓的能量核心,或者…它们可能的‘意识’源头。”
陈青梧颔首,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结了一个简单的印诀。摸金校尉的秘传心法运转到极致,她的灵觉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向着更远处的黑暗蔓延而去。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前面的峡谷深处…这种令人不适的生命能量反应…非常密集,非常…庞大!像是一片…活着的、正在呼吸的森林!而且,在那片生命能量的最中心,有一个点,它的反应…异常强烈,甚至带着一种…古老的威严与…混乱的意志。”
这个发现让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如果说外围这些零散的藤蔓已经如此难缠,那么峡谷深处那片“活着的森林”,以及那个可能是核心的“点”,又该是何等的恐怖?
他们变得更加谨慎,几乎是蹑手蹑脚地向前推进。越往峡谷深处走,光线越是昏暗,仿佛闯入了一个永恒的暮色国度。而两侧岩壁和那些参天古树上出现的暗红色藤蔓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从一开始的零星缠绕,到后来的成片覆盖,再到最后,他们看到有些较小或者生命力不那么旺盛的树木,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彻底包裹,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仍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茧”。透过藤蔓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树木的形态,但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和生机,仿佛成为了供养这些藤蔓的养料基座。
整个场景,充满了一种诡异而森然的生命力,一种违背常理的、建立在掠夺与吞噬基础上的繁荣。这里听不到寻常森林应有的鸟叫虫鸣,只有一种死寂般的沉默,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藤蔓微微搏动时产生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恶魔在低语。
空气中的腥甜味已经浓烈到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