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宥兮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这让陈烟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测。
季顺兰应该在比较年轻的时候,就和季爷爷断了往来了,所以喻宥兮才会和季爷爷没什么感情。
那她又是怎么和回国后的季铭归搭上线的呢?
对了......是查祁......
照这么说,喻宥兮确实不太给季顺兰省心。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偏执狂。
看在她如此惧怕季铭归的份儿上,她得找个机会好好试探试探她对查祁的态度。
免得她离开了一个坑,又往更深的坑里跳。
“放弃治疗告知书是你签,还是我签?姑姑。”季铭归刻意把“姑姑”这个称呼咬得十分清晰。
被他搂在臂弯中的陈烟甚至能听到他手臂肌肉在嘎吱作响。
“看来你根本就没打算让他老人家活!你的心真是黑透了!”季顺兰再次指着季铭归的鼻子骂道。
这回他什么也没辩解,只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嘲笑。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么?
陈烟仰头看向他,却只能看见一道消瘦的下颌线。
腰肌的位置微微向外凸起,看上去他也憋了一肚子气,只是他懒得再与面前人纠缠。
“是你签,还是我签?”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这道题问像是用刀在季顺兰和喻宥兮面前划出了一道碎石四溅的最后期限。
季顺兰没有和成年后的季铭归打过交道,只知道他接下了她弟弟——也就是季峰一手打拼下来的所有商业版图,走上了季峰的老路。
却不料他的行事作风居然也如此雷厉风行。
没有意义的纠缠,他不会再多留一丁点耐心。
这句重复的提问无疑是最后通牒。
季顺兰忍下怒气,站直了身子,快步走向IcU病房门口,透过那扇小窗最后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他躺在那里,轻得就像一层纸。
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瘦得几乎只剩骨头,干瘪的皮肤软塌塌地耷在身上,上面印着老年人特有的斑点。
看着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湿润了,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老人突然变成了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
他把幼年的季峰举过肩头,一蹦一跳的,两父子欢笑热闹,却只留她一个人痴痴地仰望着他们。
每当她向他举起双臂,说她也想被举起来玩的时候,那个年轻男人总是会告诉她,爸爸累了,下次,下次再举着你玩。
于是小小的她便一直等着“下次”的到来。
可她等了五十多年,足足等了半生,都没有等来那句承诺。
所以,这样的父亲,还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呢?
季顺兰从回忆中走了出来,她抬手抹去不知何时纵横于面部的泪水,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妈——妈——”
喻宥兮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追了上去。
这下能做那个决定的人,就只剩季铭归了。
他在纷乱的、逐渐减弱的脚步声中低头苦笑,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一股温暖的力道握了握。
“送他走吧。”
陈烟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能感受到季铭归此时的无助。
人们常说,当你的父母相继离世后,你将独自面对死亡。
那如果你的背后空无一人,只能由你亲手将待自己最亲的长辈送离这个世界呢?
应该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吧。
“你也觉得,他应该尽早离开这个世界么?”
季铭归这话问得陈烟产生莫名的负罪感。
难道她猜错了?
难道季铭归是希望季爷爷继续活着的?哪怕是依赖呼吸机?哪怕他永远不会再醒来?
虽然说也存在这种可能,毕竟季铭归又不差钱。
就算IcU病房的费用一天就能烧掉五位数,对他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
可陈烟不觉得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不希望季爷爷再躺在那冷冰冰的环境中受罪的。
“你希望有人能帮你做这个决定?”
她问出了一个最不可能的问题。
果然,季铭归摇了摇头。
那他问出这种问题到底是为什么?
季爷爷的葬礼安排在三天后。
身为麟光集团创始人的父亲,他的葬礼自然不会过于简单。
这天来了好多人,他们全部身着黑衣,一双双走到灵位前祭拜。
陈烟守在礼堂的入口处,看着季铭归请来的专业团队在礼堂的各个角落主持着秩序。
一封又一封白色的信封被人放在入口处的桌子上,让陈烟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初办升学宴的场景。
她盯着登记人面前的册子出神,直到笔尖在纸上写下一个连笔的“曹”字,她的魂才被唤了回来。
曹?
曹什么呢?
登记人居然写完这个字就停了笔。
陈烟抬头,寻着那人的背影就跟了上去。
身高一米七五到一米八,头顶发量稀少,下巴右侧有一颗痣。
陈烟的耳边响起苏清的声音。
面前这个男人,看背影,身高是对的上的。
只不过他戴了一顶贝雷帽,看不出发量。
就在她准备快走几步,跑到他面前去看他下巴上到底有没有痣时,季铭归却从背后叫住了她。
“陈烟,你去哪儿?”
陈烟身体一僵,并未完全停下脚步,而是放缓了步子。
前面的男人听到叫喊声,也在这时回过头来。
陈烟紧盯着他的头颅,直到他的正脸完全转过来,她悬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脸上没有痣,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三十多岁左右的普通男性。
也是,苏清他们查的这么紧,那位“天上人”怎么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对季家如此重要的场合?
“你去哪?”季铭归走了上来,周身飘浮着浓烈的烟草味。
陈烟下意识用手指挡住了鼻子。
她讨厌烟味,可季铭归最近抽烟却越来越频繁了。
“我刚才看到有个人很像我的大学同学,想跟过去看看。”
她随便扯了个谎,快步远离了他。
季铭归知道是自己熏着她了,并未阻拦,只是和那位三十岁的男性来宾对视一眼,礼貌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