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兽皮卷在石台上摊开时,明璃的发丝扫过我手背。
她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泛黄的兽皮,呼吸带起细碎的风:“这纹路……像不像我上次在落霞峰见过的星图?”
明霜则退后半步,指尖搭在腰间玉笛上,目光在洞外树影里巡梭。
她总这样,热闹时总留三分清醒——我曾问过她缘由,她说“双生花若都醉了,总得有一朵替另一朵看路”。
兽皮上的古字泛着暗金,我用指尖轻轻抚过,至尊骨在眉心微烫。
这是《太素真解》的坤元篇,我在古籍里见过只言片语,说是能调和阴阳二气,对我绝脉之症或许有解。
可此刻更让我皱眉的是卷角那道淡红痕迹——像血渍,又像某种封印的残章。
“有问题?”明霜忽然开口,玉笛在掌心转了半圈。
她向来能捕捉我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我指了指那道痕迹:“赵刚是血煞门的人,这卷册沾过血煞之气。”话音未落,明璃已“哎呀”一声缩回手,指尖还沾着点淡红,正泛着细小的水泡。
她吐了吐舌头,慌忙从腰间摸出个小玉瓶,倒出颗青丹含在嘴里:“好疼!这血煞气还带腐蚀性?”
神兽幼崽原本趴在石台上打盹,闻言“嗷”地蹦起来,爪子拍在兽皮卷边缘。
它额间的金纹亮起,那道血渍竟慢慢渗进它爪心,小兽打了个响鼻,歪头冲我摇尾巴——到底是契约兽,连替我试毒都抢着来。
我揉了揉它耳朵,抬头时正撞进明霜的目光。
她站在洞口,月光从她身后漏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该走了。”她指了指东边的山影,“血煞门的人若追来,这山洞守不住。”
明璃立刻跳起来收拾包裹,发间的银铃叮当作响:“去老寺庙!那和尚说过,只要我们替他赶走占山的强盗,就给秘籍的线索。”她边说边把我的药箱塞进我怀里,指尖在箱盖上按了按——那是我们约定的“小心”暗号。
老寺庙的青石板上落着几片枯叶,檐角铜铃被风掀起细响。
和尚正坐在佛前蒲团上,手里转着串檀木佛珠。
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异芒——不是惊讶,倒像是早有预料。
“赵刚的血煞旗倒了。”我把赵刚的令牌拍在供桌上。
和尚的佛珠停了,他盯着那枚刻着血月的令牌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你们果然有几分本事。”他的声音像古钟里的回音,“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一些关于秘籍的线索。”
明璃立刻凑到供桌前,双手撑着桌面,眼睛亮得像星子:“什么线索?是《太素真解》的其他篇章吗?”
和尚没有直接回答,他起身走到殿后,推开一扇雕着莲花的木门。
门后是个小佛堂,墙上挂着幅褪色的山水图。
他抬手按在图上某处,我听见“咔嗒”一声,图轴缓缓卷起,露出后面的石壁——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山谷轮廓,旁边用朱砂写着“锁龙谷”三个大字。
“秘籍被分成了几个部分。”和尚的手指划过石壁上的刻痕,“其中一部分,藏在锁龙谷里。”他转身时,我看见他袈裟下露出半截青铜锁链,“谷里有上古禁制,还有守护兽。那守护兽本是我佛座下的谛听幼崽,却被人用邪术困住了灵性。”
明霜的玉笛抵在唇间,吹出一声清越的颤音:“其他势力?”
和尚点了点头:“血煞门、玄霄宗,甚至海外的鲛人部,都收到了消息。你们若去,得赶在他们前头。”他的目光扫过我腰间的药箱,又落在明璃发间的银铃上,最后停在神兽幼崽身上,“不过……你们有这个本事。”
我摸着石墙上的刻痕,掌心能感觉到微微的震动——像是某种阵法的余波。
锁龙谷,上古禁制,守护兽……我想起《玄体素针解》里提到过,上古修士常以谷为炉,以兽为锁,封印重宝。
可那守护兽若是谛听,能听万物之音,我们的行踪怕是瞒不过它。
“需要准备什么?”明霜已经开始解腰间的锦囊,里面装着她新炼的冰魄符,“冰魄符能冻住禁制的灵脉,不过只能撑半柱香。”
明璃扯了扯我袖子:“我前日在市集买了捆火蚕绳,能抗三昧真火!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偷拿了师傅的缩地符,虽然只能用一次……”
神兽幼崽叼着我的鞋跑过来,把鞋往我脚边一扔,又去扒拉明霜的药囊——它知道我们要出远门,在提醒我们带齐东西。
我蹲下来摸它的脑袋,它热乎乎的舌头舔了舔我手背。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和尚一直站在阴影里,佛珠在指间转得更快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眉心——那里至尊骨的纹路若隐若现。
“锁龙谷的入口在月亏之夜开启。”和尚突然说,“三日后,月缺如钩。”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意味,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记住,禁制最怕的不是蛮力,是人心。”
我把兽皮卷收进怀里,能感觉到它隔着布料贴着心口。
明璃已经把火蚕绳和缩地符塞进我的包裹,明霜往我袖中塞了张冰魄符,指尖在我手腕内侧按了三下——那是“若有危险,立刻退”的暗号。
我们转身要走时,和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且慢。”
我回头,看见他站在佛前,袈裟被风掀起一角。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慈悲,而是像看透了什么的深远:“你们……”他顿了顿,又笑了,“路上小心。”
明璃拽着我往外走,银铃在风里响成一片。
可我知道,和尚没说完的那句话,会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直到我们站在锁龙谷的入口前,直到我们面对那只被邪术困住的谛听,直到那声没说完的“你们”,变成必须面对的真相。
我转身时,僧袍带起的风裹着沉水香撞进鼻尖。
和尚的手从袖中伸出,掌心托着枚半透明的玉珏,表面浮着淡金纹路,像凝固的星河。
他说“法宝”时,我注意到他指节上有极淡的红痕——和兽皮卷上的血渍颜色相近。
“这是千机珏。”他的拇指抚过玉珏边缘,“能替你们屏蔽三息的气机波动。锁龙谷禁制认主,若被提前察觉……”他没说完,目光扫过我腰间晃动的药箱,“你们带着活物,总比死物难藏。”
明璃立刻踮脚凑过来看,发间银铃轻响:“能藏住小兽吗?”她指尖刚要碰玉珏,被明霜用玉笛尾端轻轻敲了手背。
明霜站在我侧后方半步,目光始终没离开和尚的袈裟下摆——那里露出的青铜锁链,此刻正随着他抬手微微颤动。
我伸手接玉珏,触手一片温凉,像握着块浸过晨露的月光石。
至尊骨在眉心一跳,竟与玉珏产生极微弱的共鸣。
这共鸣让我后颈发紧——和尚先前说“禁制最怕人心”,此刻又赠能屏蔽气机的法宝,他到底是在帮,还是在试?
“谢大师。”我把玉珏收进贴身的锦囊,手指隔着布料按了按,确认它的位置。
明璃已经拽着我往庙外走,银铃在风里碎成一片:“快走快走,月亏还有三日,得赶在血煞门之前扎营!”她脚步轻快,可我注意到她另一只手始终攥着袖中那截火蚕绳,指节发白。
老寺庙的飞檐在身后渐远时,明霜突然用玉笛戳了戳我的后背。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路上斜斜横着道影子,树后转出三个穿玄色劲装的人。
为首那个左脸有条刀疤,腰间挂着半枚血月令牌——正是血煞门的标记。
“墨公子。”刀疤男抱臂冷笑,目光扫过我腰间锦囊,“赵刚的旗子倒了,你们倒走得自在?”他身后两人手按剑柄,玄铁剑鞘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明璃立刻挡在我身前,发间银铃突然哑了——她这是在蓄势,准备用音波功震晕对方。
我按住明璃肩膀,能感觉到她肩骨下的肌肉绷得像弓弦。
明霜的玉笛已抵在唇间,冰魄符的寒气从袖中渗出来,在她指尖凝成细小的冰晶。
神兽幼崽蹲在我脚边,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威胁声,额间金纹亮得刺眼——它在等我下令。
刀疤男的目光在幼崽身上顿了顿,突然笑出声:“别急,我们不动手。”他踢开脚边的碎石,“锁龙谷的消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你们就算现在跑,也不过比我们早到半日。”他身后两人跟着笑,笑声撞在山壁上,惊起几只寒鸦。
明霜的玉笛微微发颤,那是她动了杀心的征兆。
我捏了捏她垂在身侧的手,能摸到她掌心的冷汗。
我们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结仇——血煞门若死了人,只会引来更多追兵。
“借路。”我扯了扯明璃的衣袖,她银牙咬得咯咯响,却还是退到我身侧。
刀疤男侧身让开,目光扫过我锦囊时,我分明看见他瞳孔缩了缩——千机珏的微光,难道透过布料漏出来了?
我不动声色地把锦囊往怀里按了按,至尊骨在眉心发烫,像在警告什么。
越往锁龙谷方向走,山风里的腥气越重。
明璃的银铃不知何时又响了,却是细碎的、试探性的轻响——她在探测周围的气机。
明霜走在最前面,玉笛尖儿点过每块石头,冰魄符的寒气在地面凝出白霜,替我们消去足迹。
幼崽叼着我的裤脚,时不时抬头冲我“嗷”一声,那是在说“安全”。
三日后月亏时,我们站在锁龙谷入口前。
那是道嵌在山壁里的石门,足有两丈高,表面刻满盘绕的龙纹。
龙目位置嵌着两颗夜明珠,此刻正泛着幽绿的光——和千机珏的淡金截然不同。
明璃伸手摸龙纹,指尖刚碰到石面,石门突然发出“嗡”的震颤,震得她倒退两步,发间银铃全碎了。
“禁制启动了。”明霜的玉笛吹出一声清越的长音,冰魄符的寒气裹着音波撞向石门。
石门纹丝不动,却渗出缕缕黑雾,像活物般缠向我们的脚踝。
幼崽低吼着扑上去,爪子拍散黑雾,可更多黑雾从石缝里涌出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摸出千机珏,玉珏表面的金纹突然暴涨,像活过来的金蛇。
黑雾触到金纹的瞬间发出尖啸,退得比来时更快。
明璃捂着发疼的耳朵凑过来:“这法宝……和尚没说它能驱黑雾啊!”她的眼睛在幽绿的珠光里发亮,可我注意到她脖颈处有道红痕——刚才黑雾擦过的地方,正在渗血。
明霜突然拽住我胳膊,玉笛指向石门顶端。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痕,露出里面暗红的光。
“月亏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抬头,月亮果然缺了一角,像被谁咬掉的玉饼。
石门发出“咔”的轻响,缓缓裂开条缝隙,里面涌出的风带着铁锈味,吹得我眼睛发酸。
幼崽突然冲石门缝隙里狂吠,尾巴炸成毛球。
明璃攥紧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进去吗?”她的声音发颤,可眼底的光比夜明珠还亮。
明霜把最后一张冰魄符塞进我手里,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退”字——但她的玉笛,已经对准了石门缝隙。
我摸了摸怀里的兽皮卷,《太素真解》的坤元篇隔着布料贴着心口,烫得厉害。
至尊骨在眉心发烫,像在催促我前进。
石门的缝隙又开大了些,暗红的光里,隐约能看见石级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进。”我对着两双发亮的眼睛,还有炸毛的幼崽,说出这三个月来最冒险的决定。
石门的开合声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锁龙谷里藏着的,到底是《太素真解》的残篇,还是和尚没说完的“真相”?
当脚尖踏上第一级石梯时,身后的石门突然“轰”地闭合。
山风撞在石面上,发出像人呜咽的声响。
明璃的银铃不知何时又响了,这次是急促的、慌乱的碎响。
明霜的玉笛尖儿抵在我后背,传递着她的体温——那是“我在”的暗号。
幼崽最先冲进黑暗,它的金纹在前方亮起,像盏移动的灯。
我们跟着它的光,往更深处走去。
石梯上的青苔滑得惊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中央卧着团黑影——那是……
“谛听?”明璃的声音在发抖。
黑影抬起头,我看见它额间有块焦黑的疤痕,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
它喉咙里滚出低哑的呜咽,像在哭,又像在笑。
千机珏在锦囊里发烫,至尊骨在眉心发烫。
我摸向腰间的药箱——里面装着《玄体素针解》的残篇,装着我续命的希望,也装着我们三人一兽的命。
锁龙谷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带着股腥甜的血气。
明霜的玉笛吹出预警的颤音,明璃的银铃开始急促地震动。
我望着那只被邪术困住的谛听,望着它脚下泛着血光的石阵,突然明白和尚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你们……”他说,“是局中人。”
而我们,已经走进了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