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锈河浑浊的水面,无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破败的种植基地。稀疏的路灯大多早已损坏,仅存的几盏也散发着昏黄、闪烁不定的光芒,将扭曲的建筑和坑洼的道路映照得如同鬼蜮。
袁方、林涛、龙飞三人的身影融入这浓重的夜色和破败的街景中,每一步都沉重而谨慎。他们刻意挑选着阴影浓重、人迹罕至的小巷穿行,避开主干道上偶尔出现的、眼神警惕或麻木的行人。
袁方走在最前面,他拉高了工装外套那磨损得几乎透光的领子,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警惕扫视的眼睛。原本挺拔的身姿此刻微微佝偻,步履蹒跚,刻意模仿着那些在废土上被生活压垮的、随处可见的疲惫矿工模样。唯有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着疲惫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林涛跟在袁方左后方半步,他本就壮实的身板此刻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用一块从破衣服上撕下的、沾满油污的布条胡乱缠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同样布满血丝、充满警惕的眼睛。他刻意放重了脚步,落地时带着一种莽撞的沉重感,仿佛一个脾气暴躁、头脑简单的打手角色。他宽大的外套下,右手紧紧握着那个装着致命毒蜜露的粗糙陶土小瓶,瓶身冰冷的触感和里面东西的恐怖,让他掌心全是冷汗。
龙飞走在袁方右后方,身形显得最为“单薄”。他努力缩着肩膀,微微低着头,让宽大的连帽衫帽檐在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他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和畏缩,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被强行拉来壮胆的跟班。但他的呼吸却异常平稳,每一次吸气都极其悠长,每一次吐气都微不可闻,【无能】的微弱波动如同无形的触须,极其隐蔽地扫过前方和两侧的阴影,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残留或窥探的视线。他左手同样揣在口袋里,紧握着另一个陶瓶。
三人之间几乎没有言语交流,只有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踩在碎石瓦砾上的细微声响。袁方偶尔会发出几声刻意压低的、痛苦的咳嗽,林涛则用粗重的鼻息回应,龙飞则缩得更紧一些。他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互相确认着状态和位置。
越靠近基地深处那片被称作“铁渣区”的黑市地带,空气就越发污浊。铁锈的腥味被一种更加复杂、令人作呕的气息取代——腐烂食物混合着劣质酒精的馊臭味、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烟雾、未经处理的排泄物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仿佛金属被强酸腐蚀后散发的刺鼻味道。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层粘稠的“瘴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街道两旁的建筑也变得更加畸形。废弃的集装箱被胡乱堆叠、切割、焊接成歪歪扭扭的棚屋;巨大的锈蚀管道成了某些店铺的门面或支撑柱;破败的混凝土建筑外墙上爬满了紫色的蚀金藤,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金属光泽。窗户大多用木板、铁皮或者肮脏的油布封死,只有少数几个孔洞透出摇曳的、不明来源的微光。
人影开始增多,但都行色匆匆,面目模糊。他们大多裹着破旧肮脏的衣物,身形佝偻,眼神如同受惊的野兽,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又飞快地缩回自己的角落。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相对“体面”、但眼神更加阴鸷、腰间鼓鼓囊囊的家伙,靠在阴影里,无声地打量着每一个经过的路人,如同盘踞在蛛网上的毒蜘蛛。
压抑。危险。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前面…左拐…‘锈蚀管道’旁边…”袁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低语,这是之前从某个快饿死的拾荒老人口中,用半块硬得像石头的营养糊换来的信息——黑市里相对“安全”一点的中介人聚集点。
三人拐入一条更加狭窄、更加阴暗的巷道。巷子两侧是高耸的、布满锈迹的巨大废弃管道,管道壁上凝结着厚厚的、不知是什么成分的黑色油污,滴滴答答地落下粘稠的液体。地面污水横流,混合着垃圾和呕吐物的残渣。巷子深处,隐约能看到几盏悬挂在扭曲铁架上的、散发着惨绿色或昏黄色光芒的霓虹灯管,拼凑出几个残缺不全的字母或意义不明的符号——“蝰蛇”、“熔炉”、“拾荒者之家”。
这里的人影更加稀少,但投来的目光也更加肆无忌惮,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皮肤。
袁方强压住加速的心跳,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破败的招牌。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一个悬挂着扭曲蛇形铁牌、门口倚靠着一个瘦高身影的店铺。那身影穿着宽大的、看不清材质的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下半张脸惨白的皮肤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他双手环抱胸前,指节异常修长,指甲在惨绿灯光下泛着不祥的青黑色。
“毒蝮…”袁方在心底默念着那个拾荒老人提到的名字。据说这个中介人信誉“相对”还行,只要你能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并且付得起他的“介绍费”和“风险金”。当然,信誉是相对的,在这里,背叛和死亡才是常态。
“跟着我…别说话…”袁方再次低声吩咐,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精神力透支的征兆),迈步朝那个倚在“蝮蛇”招牌下的瘦高身影走去。林涛和龙飞紧跟其后,身体绷得更紧,如同即将投入战场的士兵。
距离还有五步远时,那个倚在门口的瘦高身影动了。他没有抬头,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微微开合,一个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直接钻入三人的耳朵:
“站住,生面孔。带‘货’了?还是来找死?”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阴冷,让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袁方停下脚步,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虚弱而沙哑,带着一丝讨好的卑微:“大…大哥…我们…有点特别的‘土方子’…想找个识货的…”
斗篷下的身影似乎微微抬了抬下巴,惨白的下颌线在惨绿灯光下更加清晰。那双隐藏在兜帽深处的眼睛,如同实质的冰冷射线,缓缓扫过袁方三人。目光在林涛那鼓鼓囊囊的口袋和龙飞刻意畏缩的姿态上停留了片刻。
“土方子?”毒蝮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这年头,土里刨出来的要么是垃圾,要么是…要命的玩意儿。你们身上…有股新鲜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很特别的…甜腻腻的死亡味道。”他的鼻子似乎极其灵敏地抽动了一下。
袁方心中警铃大作!对方果然不是善茬!他强作镇定,微微侧身,示意林涛:“是…是有点特别…涛子…”
林涛会意,上前半步,动作显得既紧张又带着点莽撞的粗鲁。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粗糙的陶土小瓶,但没有完全拿出来,只是用粗大的手指捏着瓶口,让瓶身在惨绿灯光下露出一点狰狞的暗红色泽,以及那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质感。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混合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浓郁的、仿佛生锈金属被强酸浸泡的铁腥味,混合着一丝诡异的、如同腐烂水果般的甜腻气息!这股气味在污浊的巷子里是如此突兀而危险!
毒蝮倚靠着的身体瞬间绷直了!那隐藏在兜帽下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在林涛手中的小瓶上!
“嘶…”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贪婪与惊异的吸气声,从毒蝮的兜帽下传来。
“好东西…”那滑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灼热,“进来谈。动作快点,别让太多鼻子闻到这味儿。”
他侧身让开一条缝,露出了身后那扇由厚厚铁皮和扭曲钢筋焊成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门。门内一片漆黑,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袁方的心沉到了谷底,却又升起一丝病态的希望。魔鬼的巢穴已经打开。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带着致命的筹码,踏入这片比夜色更加浓稠的黑暗。交易,或者说,一场与毒蛇共舞的生死博弈,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