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夏之卷·共生
第一章 馕坑边的谈判
热孜万古丽的馕坑中,第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仿佛是一个信号,预示着某种新的开始。而此时的马晓梅,却并未留意到这缕青烟,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铜钥匙的凹痕。
这把铜钥匙,是爷爷留给她的遗物,上面的齿尖已经磨损得厉害,而磨损的地方,恰好硌得她的掌心发红。那是爷爷临终前攥得太紧留下的印记,仿佛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紧紧握着这把钥匙,不肯松手。
马晓梅抬起头,望向烟囱边盘旋的灰鸽子。它们似乎也在注视着这个馕坑,或许是被那缕青烟所吸引。她的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场饥荒。
那时候,整个村子都陷入了饥饿的困境,人们四处寻找食物,甚至连最后一个窝窝馕也成为了珍贵的资源。全村人都围在这个馕坑边,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窝窝馕被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然后分发给每一个人。那面香混着柴火味的气息,至今仍深深地印刻在马晓梅的记忆中,就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在她的胃里,让她感到一阵隐痛。
然而,回忆被一阵刺耳的声音打断。吐尔洪儿子的金牙在晨光中一闪,紧接着,推土机的轰鸣声如雷鸣般传来,碾碎了马晓梅的回忆。
“签了吧,你这破坑连消防证都没有!”吐尔洪儿子的声音冷酷而无情,他甩出的拆迁协议如同一把飞刀,直直地擦过马晓梅的耳垂,纸页的边缘锋利如刀,让她不禁感到一阵刺痛。
马晓梅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腰抵住了馕坑温热的土坯。炉灰簌簌地落下,如同尘埃一般,轻轻地落在她的绣花鞋面上,仿佛是这个馕坑最后的告别。
阿依努尔的马蹄声从巷尾炸响。枣红马鬃毛上还沾着夜牧的露水,她两腿紧夹马腹,身子前倾得像支离弦的箭,右手攥着的文件袋在风里哗啦作响。“环保燃料批文!”她翻身下马时差点被缰绳绊倒,呼吸急促得胸脯剧烈起伏,“自治区盖的红章,比你们那些黑心合同干净!”
陈朝阳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墙根的阴影里弹了起来。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蹲着而有些僵硬,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阳光无情地洒在他身上,将他那原本就不怎么白的皮肤晒得更黑了,尤其是他的食指关节,被晒得发红,看起来有些吓人。而他的指甲缝里,则塞满了草屑,那是昨夜他替合作社修剪葡萄藤时留下的“纪念品”。
他手中的计算器按键声细密如雨,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每按一次“归零”键,他的喉结就会不由自主地滚动一下,仿佛那账本上的赤字是如此沉重,让他难以吞咽下去。
“如果民宿每天能接待十间房……”陈朝阳喃喃自语道,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摩托喇叭声,像一道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响。
陈朝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他的思绪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瞬间飘得无影无踪。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艾山江身上。
“砰”的一声巨响,摩托后座上的快递箱重重地砸落在地上,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一震。艾山江的蓝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他的脊梁骨上,仿佛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他匆忙跳下摩托车,顾不上擦去下巴上的汗珠,便急忙去扯开快递箱上的胶带。然而,由于过度紧张,他的小指微微发抖,使得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有些艰难。
终于,胶带被扯开了,露出了里面的艾德莱斯绸。那是一种孔雀蓝的绸缎,上面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美丽而神秘。
“这是床品的样品,”艾山江的嗓音因为长时间的骑行而变得沙哑,“乌鲁木齐的酒店说只要达标,就会签单……”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和不安。
就在这时,老村长的铜盆突然“咣”的一声砸在了青石板上,发出的巨响如同惊雷一般,惊飞了烟囱旁的鸽子。达吾提的手指关节粗大如树根,但他敲击铜盆的节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按草原的老规矩,七天为限。”达吾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哪边能用这坑烤出七族吉祥馕,地就归哪边!”他的话语如同命令一般,让人无法抗拒。
马晓梅的指甲深深掐进钥匙纹路。她瞥见吐尔洪儿子往面团里撒不明粉末时,阿依努尔正用马鞭梢悄悄卷走那包添加剂。陈朝阳突然站起身,后脑勺“咚”地撞上葡萄架,一串青果子砸在他肩头。他顾不得揉脑袋,挥着写满算式的笔记本喊:“余热供暖系统能省四成成本……”
古丽巴哈尔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她的绣鞋轻轻地踩在一片枯黄的落叶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的身影在人群的边缘显得有些孤单,但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辆正在轰鸣的推土机上。
她的手指紧紧地绞着腰间的流苏,那是她为巴特尔绣到一半的腰带。这条腰带原本应该是巴特尔身上最耀眼的装饰,可现在,它却像是被遗忘在了角落,无人问津。
当推土机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时,古丽巴哈尔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扯断了一根茜草染成的丝线。那根丝线在空中飞舞着,像是一只受伤的蝴蝶,最终飘进了馕坑中的火星里。
火星瞬间被丝线点燃,爆出了一小簇幽蓝色的光。这簇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却又如此短暂,仿佛只是古丽巴哈尔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