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世界睁开眼的瞬间,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率先钻入鼻腔。
池越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中,苍白的病房天花板逐渐聚焦。
他尝试移动身体,后脑勺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不自觉地闷哼出声。
“嘶——”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被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滴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
灵雪赶紧从系统商城买了一颗治愈药丸,吃下去之后那种近乎麻木的钝痛才慢慢消失。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已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本来他们已经在跳转世界的途中,但灵雪却忽然更换了目标世界。
【我调换了一下世界顺序。】
灵雪飘在空中,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这个世界的秦晔状态很不稳定,我觉得咱们应该先来这里。】
池越抬起手将额前湿发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锋利的眉眼。
他消化着灵雪传来的信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在眉心刻下一道细纹。
原主是个情感障碍患者,从小就对周围世界缺乏反应。
记忆画面中,小男孩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漆黑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任凭父母如何呼唤都毫无回应。
最终他被送往乡下外公外婆家,像一件被遗弃的行李。
他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手腕上还有长期不出门导致的苍白。
这具身体的主人靠着老人留下的遗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一次意外摔倒将他送进医院。
秦晔的情况相比起来就要复杂得多。
原本他只是剧情故事里的工具人,是有着天才和疯子之名的金牌编剧,主角会因为他的最后一部作品走上事业巅峰。
他从小患有遗传性精神分裂,常有幻听和幻视的症状,但病情随着他日渐长大而减轻,在十八岁后好转。
又在三十岁的时候因为创作另一个关于虚假与真实的剧本之时病情复发,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他在充斥了生活所有角落的幻象和虚假里选择了唯一的真实——死亡。
池越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资料画面中,消瘦的身影坐在堆满稿纸的书房里,修长的手指插入凌乱的黑发,镜片后那双眼布满血丝。
像一棵将要枯死的树。
那是秦晔,却又不是完整的秦晔。
画面中的男人面色苍白得可怕,颧骨突出,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他面前摊开的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却在某些段落被疯狂地划掉,纸张甚至被钢笔戳破。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脚边散落的药瓶和空酒瓶,还有书架上那些关于精神疾病和自杀研究的书籍。
“他怎么会……”池越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
画面中的秦晔突然抬头,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桃花眼此刻布满血丝,眼神涣散而狂乱。
他对着空气伸出手,嘴唇蠕动着似乎在呼唤什么。
【他在幻觉中见过你】灵雪轻声说,【八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那个幻象...用药物、酒精、甚至自残来保持清醒,就为了不错过任何可能是你的瞬间】
池越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那不是生理上的痛楚,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心疼。
他想起上个世界分别时,秦晔笑着吻他眼角说“下个世界见”的样子,那时的他眉目如画,意气风发。
而现在...
他继续往下看,秦晔的公寓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照片和笔记,中间用红线连接,俨然一个疯狂的调查网络。
最中央是一张模糊的素描,画的分明是池越的背影。
照片墙上还贴着户籍记录、大学毕业生档案,甚至还有——
池越瞳孔骤缩。
——他现在所在的这家医院的平面图。
“他在找我……”池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用这种……方式。”
灵雪调出一段监控录像:三天前的深夜,秦晔站在医院走廊,死死盯着池越病房的方向。
他看起来憔悴不堪,西装皱巴巴的像是几天没换,手里紧握着一支钢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但最终,他转身离开了。
【他每天都来】灵雪说,【但从不进入病房。我猜...他害怕确认你不是他要找的人】
池越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因动作太急导致脑海一阵眩晕。
他扶住床头柜才稳住身体,病号服宽大的领口滑向一侧,露出锁骨和一片苍白的肌肤。
“他在哪?现在?”池越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灵雪调出实时定位:【在医院附近。但他最近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等等,他快到了!】
池越已经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病房染成血色,也照亮了他琥珀色眼眸中翻涌的情绪。
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医院前庭,黑色长风衣在秋风中翻飞,显得格外单薄。
即使隔着五层楼的距离,池越也能看出秦晔走路的姿势不对劲——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僵硬感。
他的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却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垂着,手腕上隐约可见白色的绷带。
“他受伤了?”池越的声音发颤。
【自残痕迹】灵雪轻声确认,【根据医疗记录,是最近才有的。】
仿佛感应到什么,楼下的秦晔突然停下脚步,缓缓抬头。
夕阳为他苍白的脸庞镀上一层血色,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直直望向池越所在的窗口。
即使知道对方不可能看清自己,池越还是感到一阵电流般的颤栗穿过脊椎。
他下意识向前一步,手掌贴上冰凉的玻璃。
秦晔的表情变了,那双眼此刻睁得极大,嘴唇微微颤抖。
他抬起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像是要触碰遥不可及的幻影。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转身快步离开了医院,黑色风衣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他为什么要走?】灵雪疑惑地问。
池越的手依然贴在玻璃上,那里已经留下一个模糊的掌印。
他的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他在害怕……”他低声说,停顿一秒后,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一定很疼。”
不是手腕上那些伤口的疼,而是更深处的、灵魂被撕裂般的疼痛。
是用尽全力,尝试过所有办法之后的无能为力。
是在医生和周围人的质疑里突然动摇的害怕……是一次次期待落空的失望与怨恨。
夕阳西沉,病房渐渐陷入昏暗。
池越仍站在窗前,轮廓被暮色勾勒得格外清晰。
“是我的错。”他眨了一下眼睛,一滴透明的泪水顺着眼尾砸在地上,洇出一小块湿痕。
“我要出院。现在。”
【但你的身体——】
“已经用了治愈药丸,不是吗?”池越转身,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亮,“七年的等待太长了,我一秒钟都不想让他多等。”
他换下病号服,动作间露出胸口一小片肌肤,那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印记——
那是他与秦晔在上个世界结下的灵魂契约的痕迹。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秦晔会在幻象中看到他的缘故。
池越系好外套最后一颗扣子,抬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告诉我他的住址。”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
城市华灯初上,在某栋公寓里,有一个人正在黑暗中与幻觉搏斗,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