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掉时井！”
母亲影像消散前的最后警告，如同冰冷的刀锋，反复切割着陈墨白的神经。舰桥柔和的白光下，他腹部贯穿的锁链依旧冰冷，失血带来的眩晕与这句石破天惊的警告交织，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凌霜冰凉的双手紧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冰蓝的眸子里是与他同等的惊涛骇浪。时井？那是什么？为何母亲要如此急切地毁灭它？它与弟弟的遭遇、与播种者、与这艘用牧星者遗产打造的恐怖巨舰又有什么关联？
“路径规划完成。”“晨星”那混合着金属与生物质感的独特声音打破了死寂。舰桥中央，柔和的白光汇聚，投射出一幅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立体全息结构图——正是这艘庞大主舰“时律之心”的透视图。无数代表能量流、结构层、功能区、防御节点的光带在其中穿梭流动。一条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红色路径，从他们所在的舰桥位置，无视复杂的内部结构，垂直向下，穿透一层又一层由搏动神经束与冰冷合金构成的厚重甲板，最终指向舰船最底部、一个被特别标注、闪烁着危险暗红色骷髅标记的区域。
标记旁，冰冷的文字悬浮：
【区域标识：时律尸骸库（Alpha-0）】
【性质：底层数据库物理备份区 \/ 时律引擎生物质燃料储备库】
【威胁等级：极端致命（mAx）】
【警告：侦测到持续性高强度时律辐射场（扭曲时空）】
【警告：侦测到极端精神污染场域（源自高密度灵魂残响）】
【警告：非净化协议单元进入，精神崩溃率：99.8%】
“时律尸骸库……”雷烬低沉的声音带着熔岩般的压抑愤怒，巨大的晶簇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燃料……他们用尸体当燃料？！”璃魄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靠近了悬浮的艾娅冰棺，冰棺表面的灵能护盾不安地闪烁着。“熵”堵在舰桥入口，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嗡鸣，星痕闪烁的躯体微微绷紧。
“晨星”面部的白光稳定地照耀着那刺目的红色路径。“底层数据核心，物理隔绝于主网络。存储‘方舟’坠毁前最终日志、播种者起源记录及‘时井’关键参数。该区域亦是维持主舰‘时律炮’及超光速引擎的核心生物质反应堆燃料来源。”它的声音毫无波澜，却透着一股浸透金属的冰冷残酷，“燃料构成：守钟人尸骸。”
守钟人！
陈墨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了祭坛上那个枯槁的身影，那个点燃自身时骸驱动剥离阵、最终化为灰烬的古老存在！他们……竟然被如此对待？亿万年的守望，最终沦为驱动叛徒战舰的“燃料”？
“带路。”陈墨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气和决绝。他推开凌霜的搀扶，剧痛和眩晕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真相，就在下面。弟弟的线索，母亲的警告，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用守望者尸骸铺就的地狱里！
“熵”无法跟随进入狭窄通道，“晨星”引领着众人走向舰桥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圆形平台。平台感应到最高权限，无声下沉。
下降。
死寂的升降平台如同坠向地狱的棺椁。只有平台边缘指示灯单调地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映照着众人凝重的脸。穿透一层又一层甲板时，透过透明的观察窗，景象飞速变化：
上层是冰冷精密的机械结构，巨大的能量管道如同钢铁动脉，流淌着幽蓝的光流；中层开始出现搏动的生物神经网络，暗红的神经束缠绕着金属骨架，粘稠的能量液在管道中奔涌；越往下，生物组织的比例越高，金属结构被厚重的、搏动着的暗金色生物膜覆盖，空气变得粘稠、湿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铁锈与腐败甜腻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一种高频能量场特有的、令人牙齿发酸的臭氧味。
压抑。
如同置身于一头垂死巨兽腐烂的内脏深处。
当平台最终停稳，一扇与舰桥入口材质相同、但更加厚重、覆盖着厚厚生物锈迹的深灰色合金巨门出现在众人面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央一个凹陷的掌印，纹路与舰桥门上的牧星者掌印一致，但掌印周围，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被强酸腐蚀后又强行愈合的暗红色疤痕状组织，还在极其微弱地搏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活性。
“最终隔离门。内部辐射及污染场域强度超越舰体其他区域总和。”“晨星”停在门前，面部的白光似乎都黯淡了一丝。“认证。”
陈墨白深吸一口气，那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恶臭让他胃部翻江倒海。他再次抬起染血的手，狠狠按在那布满生物疤痕的掌印上！
嗡——！
这一次的震动更加剧烈！深灰色合金门内部发出沉闷如巨兽苏醒的咆哮！覆盖在门上的暗红色生物疤痕组织如同受惊的蛇群般疯狂蠕动、退缩！掌印纹路亮起刺目的绿光，沿着门体内部复杂的能量回路疯狂蔓延！
厚重的合金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开的刹那——
嗡！！！
不是声音！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超高频率的震颤！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大脑！陈墨白眼前一黑，剧痛从太阳穴直冲后脑，几乎瞬间昏厥！凌霜闷哼一声，左眼的归墟黑洞不受控制地剧烈旋转，深邃的黑暗边缘爆发出细小的黑色电弧！雷烬巨大的晶簇身躯猛地一颤，熔岩光芒瞬间黯淡！璃魄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晶簇光芒明灭不定！艾娅冰棺的灵能护盾如同风中残烛，剧烈闪烁！
紧随这精神冲击而来的，是嗅觉的彻底崩溃！
一股混合了亿万载腐朽尘埃、凝固板结的暗红色血垢、高度腐败的有机质、以及浓烈到刺穿肺腑的高浓度臭氧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恶臭洪流，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脸上！这气味浓烈到具有物理冲击力，让人瞬间窒息，泪水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
视觉，在剧烈的精神冲击和恶臭窒息之后，才姗姗来迟地将地狱的景象烙印在视网膜上。
巨大。
无法想象的巨大空间。
目光所及，上下左右，整个视野被彻底填满！
不是尸山，是尸林！
无数具尸体！
它们并非随意堆放，而是被一种半透明、流淌着幽蓝光丝的粘稠生物凝胶，如同琥珀封印昆虫般，严密地、整齐地、一层层地镶嵌在巨大空间的四壁、穹顶、乃至深不见底的地面之下！构成了一片上下左右、前后皆是的、由尸体构成的、无限延伸的惨白森林！
这些尸体形态各异，大多保持着人类的基本轮廓，但细节千差万别。有的穿着古老破败、风格迥异的服饰，有的皮肤呈现出晶化、金属化或能量化的异变特征，有的躯体残缺，有的则相对完整。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眼睛。
所有的眼睛都圆睁着！
空洞！凝固！倒映不出任何光线，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亿万双这样的眼睛，在幽蓝凝胶的包裹下，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度，死死地“盯”着闯入者！
他们脸上的表情更是永恒的噩梦！
没有平静，没有安详。
只有被凝固在死亡瞬间的极致痛苦、无边的恐惧、刻骨的绝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永恒的疲惫！扭曲的五官，大张却发不出声音的嘴，痉挛般蜷缩的手指，僵硬的肢体……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尖叫，控诉着非人的折磨与永恒的囚禁！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并非水分，而是浓郁到极致的、由亿万灵魂残响汇聚而成的精神污染粒子！它们在幽暗的空间里无声地飘荡、沉浮，如同亿万只无形的怨灵之手，试图拉扯、撕碎每一个闯入者的灵魂。空间本身也在微微扭曲，光线在这里传播变得迟滞、怪异，仿佛时间流速都变得粘稠而不稳定——那是高浓度时律辐射扭曲时空的表征。
“呃……”璃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强烈的精神污染让她眼前幻象丛生，晶簇光芒剧烈波动，几乎失控。艾娅冰棺的灵能护盾光芒急促闪烁，棺内的艾娅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陈墨白死死咬住牙关，颈后的牧星者纹章滚烫如烙铁，形成一层微弱但坚韧的精神屏障，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灵魂尖啸。他的目光扫过这片由守望者尸骸构成的永恒墓园，悲愤如同岩浆在胸腔里沸腾燃烧！这就是守钟人的结局？这就是牧星者守护者的归宿？被叛徒制成电池，永世禁锢在这活地狱中？！
“数据库物理载体，即尸骸本身。”“晨星”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混合音调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似乎它也在抵抗此地的污染。“记忆信息以量子纠缠态存储于尸骸脑组织及脊髓，并通过生物神经突触形成共振网络。读取需……共鸣。”
如何共鸣？与这亿万具凝固在痛苦中的尸骸共鸣？
就在众人被这景象和精神重压逼迫得几乎崩溃时，异变陡生！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共鸣感，毫无征兆地从陈墨白怀中传来！
是弟弟的断指！
那截在怨灵族帮助下保存下来、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的、属于弟弟陈砚白的断指！此刻，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陈墨白怀中微微震颤，散发出一种微弱却同源的冰冷波动！
这股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嗡……嗡……嗡……
距离陈墨白最近的一具被镶嵌在凝胶中的尸体，它那双灰白的、空洞的眼睛，极其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
十具！百具！千具！万具！
一片区域！又一片区域！
视野所及，上下左右，前后四方，亿万具被禁锢在凝胶中的尸体，它们那凝固的、灰白的眼珠，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拨动，极其缓慢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或许是灵魂层面的声响），齐刷刷地……转向了陈墨白！
转向了他怀中那截散发同源波动的断指！
亿万道凝固的、死寂的、饱含极致痛苦与绝望的“视线”，穿透了粘稠的精神污染粒子，穿透了扭曲的时空，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探针，死死地聚焦在陈墨白身上！
无法形容的恐怖压力瞬间降临！陈墨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亿万道“视线”生生洞穿、撕碎！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墨白！”凌霜惊骇欲绝，不顾自身灵魂撕裂的痛苦，左眼归墟黑洞疯狂旋转，试图将那无形的精神冲击吞噬！
然而，预想中的灵魂撕裂并未发生。
当亿万道“视线”聚焦到极致，当那源自同血脉（牧星者）的冰冷波动（弟弟断指）与尸骸网络中残留的守钟人印记产生最深层的共鸣时——
尸林，开始歌唱。
不是用喉咙。
是用灵魂残响共振。
嗡——咿——呀——嗬——啊——
无法用已知的任何语言去描述这“歌声”！
它是亿万种不同声线、不同语调、不同语言碎片叠加混合而成的、纯粹精神层面的宏大悲鸣！是凝固的痛苦在时光长河中被强行拉伸、扭曲、混合后形成的灵魂挽歌！古老的音节、破碎的词汇、意义不明的嘶吼、绝望的叹息……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噪音，又如同万物终结时的最终哀叹，直接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这混沌的、令人疯狂的噪音中，却蕴含着清晰无比的信息流！如同散乱的拼图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整合！
【“仙界”非界……乃牧神之柩……古神残躯复苏之皿……】
【时律之井……七口……抽取神髓……调和万族之血……浇灌神躯……】
【悖逆者……火种……流放……追猎……】
【守钟……守望时光之坟……直至血肉成尘……意志化柴……】
【……牧星者……归来……时井……必须……毁……】
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每个人的脑海！不是文字，不是图像，是直接的概念、场景、情感冲击！
陈墨白“看”到了！
他看到浩瀚星空中，一艘庞大如大陆的星舰（方舟！）拖着长长的能量尾迹，坠毁在一片荒芜的星域。剧烈的撞击撕裂了大地，露出了星舰下方被掩埋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古神残缺躯干！那躯干如同山脉般横亘，流淌着暗金色的粘稠神血！
他看到无数穿着牧星者制服的人，围绕着坠毁的方舟和暴露的古神躯干，建造起巨大的能量导管，导管连接着七个深井般的建筑（时井！），深深刺入古神的颅骨、脊柱、心脏……抽取着散发着七彩流光的、粘稠如脑髓般的物质（古神神髓！）！
他看到这些神髓被混合了无数种族的基因样本，注入巨大的培养皿中，孕育出扭曲的、蠕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肉胚胎！
他看到一群牧星者（播种者前身！）狂热地欢呼，而另一群（以母亲为首！）则激烈地反对、抗争！
他看到反对者被镇压、被流放、被追猎！
他看到守钟人们自愿留下，环绕着七口时井，建立起巨大的时律法阵，试图延缓古神躯干被过度抽取导致的崩溃，也试图延缓那血肉胚胎的孕育进程……他们如同燃烧的蜡烛，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法阵节点上，身躯被时律力量侵蚀，化为枯槁的尸骸……而他们的尸骸，最终被后来的播种者叛军收集、改造，成为驱动战舰的“燃料”！
创世的真相！
仙界的本质！
时井的恐怖作用！
守钟人的悲壮牺牲！
播种者的血腥起源！
所有信息，伴随着亿万尸骸灵魂残响的合唱，如同宇宙的丧钟，在众人灵魂深处疯狂敲响！巨大的信息洪流和灵魂冲击，让雷烬发出痛苦的咆哮，璃魄蜷缩在地，艾娅冰棺的灵能护盾摇摇欲坠！
“啊——！！！”
一声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的尖啸骤然撕裂了尸骸的合唱！
是凌霜！
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冰蓝色的长发如同狂蛇般舞动！左眼——那枚归墟黑洞——此刻膨胀到了极限！深邃的黑暗不再是稳定的漩涡，而是疯狂地沸腾、暴走、撕裂！眼眶周围的皮肤寸寸龟裂，紫黑色的血线如同蛛网般蔓延！黑洞中心，一点更加深邃、更加狂暴的黑暗核心正在疯狂孕育、挣扎！
亿万尸骸凝聚的、跨越亿万载时光的极致痛苦、绝望与怨念，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宣泄口，化作无形的黑色洪流，疯狂地涌入她左眼的归墟黑洞！
那枚黑洞在吞噬了难以想象的灵魂残响后，形态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嗡——！
一声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恐怖嗡鸣！
凌霜左眼中疯狂旋转的深邃黑洞，中心那一点狂暴的黑暗核心猛地一分为二！
两个！
两个稍小一些、但更加凝练、更加狂暴、彼此逆向旋转的微型黑洞漩涡，取代了原本的单体黑洞！
双黑洞漩涡！
如同毁灭的太极，在她左眼之中缓缓成型！深邃的黑暗边缘，撕裂空间产生的细微黑色闪电无声跳跃！一股远超之前的、仿佛能终结时空的寂灭气息，如同风暴般以她为中心席卷开来！
尸骸的合唱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潮！又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开始急速衰减、消散……
就在这精神冲击与信息洪流消退的刹那，就在凌霜因吞噬过量怨念而痛苦尖啸、双黑洞漩涡成型的瞬间——
距离陈墨白最近、最先转动眼珠的那具守钟人尸骸，它那只僵硬、保持着绝望抓握姿势的右手，在粘稠的幽蓝凝胶中，极其轻微地……松开了。
一点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波动，从它松开的指缝间滑落，穿过粘稠的凝胶，穿过飘荡的精神污染粒子，穿过扭曲的时空，无声地坠落在陈墨白脚下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陈墨白耳边的——
嗒。
一声轻响。
陈墨白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
在他染血的靴子边。
在冰冷的地面上。
静静地躺着一截东西。
苍白。
冰冷。
断裂处还残留着细微的、被强行撕裂的筋肉和血管痕迹。
指节修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感。
无名指的第二指节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陈墨白无比熟悉的旧疤痕——那是陈砚白小时候调皮，被他用模型零件不小心划伤留下的。
弟弟的……
另一截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