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初逢黄河浮棺
铜盆里的血水晃出细碎波纹,陆九溟蹲在义庄天井的青砖地上,指腹沿着泡得发白的尸体脊椎一寸寸摸索。
腐肉粘腻的触感从麻布手套渗进来,他喉头滚动两下,硬是把涌到嘴边的酸水咽了回去。
这是今天第三具从乱葬岗拖回来的无名尸。
\"后颈骨裂三寸,右腿胫骨折断。\"他蘸着朱砂在验尸簿上画符,手腕突然不受控地颤抖,藏在袖中的《阴籍残卷》烫得惊人——泛黄的纸页浮出几行血字:\"戌时三刻,听骨辨冤。\"
陆九溟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穿越到这见鬼的大胤朝已经十七天,那卷跟着魂魄过来的残破古籍,至今只肯给他展示仵作行当最末流的\"听骨术\"。
\"九溟!\"老许裹着桐油味闯进后院,蓑衣还在往下滴着黄泥水,\"收拾家什,黄河滩出了浮棺。\"
暮色压着浑浊的河面翻涌,陆九溟肩上的柳木担架\"咯吱\"作响。
两岸芦苇丛里蹲满黑压压的乌鸦,却连半声嘶叫都没有,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浮棺半浸在漩涡里,通体漆黑如墨。
老许突然拽住他腰带:\"慢着,这是阴沉木。\"老仵作沾着尸斑的手指划过棺盖纹理,\"三长两短的铆钉,镇煞的八卦镜倒悬...漕帮那帮水耗子怕是挖到不该挖的东西了。\"
陆九溟感觉怀里的阴籍残卷开始发烫,鬼使神差地将耳朵贴上棺椁。
听骨术发动瞬间,冰寒刺骨的怨气顺着耳膜钻进天灵盖,无数尖细的呜咽在颅腔内炸开——
\"救我...河底...铁链...他们在喂...\"
\"啪!\"
老许的烟杆重重敲在他后颈。
陆九溟踉跄着后退,发现师父的罗盘磁针正疯了似的打转。
老仵作从褡裢摸出七枚铜钱按在棺头,暗红的锈迹突然沿着钱孔渗出,在木纹上勾出张扭曲的人脸。
\"戌时三刻到了。\"老许哑着嗓子扯开裹尸布,\"搭把手,先镇七窍。\"
陆九溟摸到棺底的手猛地顿住。
阴籍残卷在怀里疯狂翻动,新浮现的血字灼得他胸口发痛:\"子母棺,怨气结,水下有铁链缚尸...\"他抬头正要喊,却见老许举着桃木钉的手僵在半空。
七枚镇魂铜钱齐齐崩裂,鸦群轰然惊飞时带起的阴风里,浮棺表面渗出密密麻麻的水珠。
不是河水的腥臭,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暗红色液体,正顺着倒悬的八卦镜往下淌。
老许突然将火折子塞进他手里:\"站到震位,待会我说烧就...\"话没说完,棺盖缝隙里猛地刺出几缕湿漉漉的黑发,缠住老仵作布满尸斑的手腕。
陆九溟瞳孔骤缩——那些头发分明在吸吮师父的血,暗青色的脉络顺着皮肤下的血管往肩头窜。
阴籍残卷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料,陆九溟咬牙扑过去,沾满尸蜡的右手狠狠拍在棺盖上。
听骨术催动到极致时,他听到河底传来铁链挣动的巨响,混着某种尖锐的、像是琉璃盏碎裂的脆响。
漆黑如墨的棺木突然浮起一层幽蓝磷光,缠着老许的黑发触电般缩回棺内。
陆九溟趁机拽着师父滚到岸边,抬头却见整个河面开始泛起诡异的涟漪——不是水波,倒像是成千上万条透明的手臂在搅动暗流。
老许捂着渗血的腕子,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惨白的脸:\"戌时三刻...\"他盯着陆九溟沾了棺液的手,\"你小子刚才使的不是净骸人的手艺。\"
陆九溟正要开口,怀里的阴籍残卷突然传来纸张撕裂般的剧痛。
他踉跄着扶住河柳,看见老许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顺着师父的视线望去,浮棺四周的河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是有浓墨从棺底不断晕染开来。
浮棺震动的刹那,陆九溟听见自己后槽牙相撞的脆响。
老许的烟杆横在他喉前三寸,铜制烟锅里未燃尽的艾草灰簌簌飘落——这是仵作行当防诈尸的土法子,活人喉间三寸有阳火,最能镇阴物。
棺盖滑开的声响像是锈刀刮骨。
腐臭的河腥气里,陆九溟看见那只搭在棺沿的手——惨白指节间缠着半截红绳,甲缝里嵌满青黑色淤泥。
他想起民俗课教授说过,黄河捞尸人会在无名尸腰间绑红绳,防的是水鬼借尸还魂。
\"退到坎位!\"老许的暴喝混着乌鸦惊飞的扑棱声。
陆九溟刚要挪步,脚下突然踩到块圆滑的鹅卵石,整个人朝后栽去,正撞在师父佝偻的后背上。
这踉跄的功夫,那具湿尸已直挺挺坐起身来。
月光泼在尸体的青布寿衣上,陆九溟突然觉得胃袋抽搐——衣襟处绣着的根本不是寻常的松鹤纹,而是密密麻麻的蝌蚪状符文,此刻正随着尸身抖动渗出墨绿色的黏液。
湿尸转颈发出枯枝断裂的脆响,幽绿瞳孔锁住师徒二人。
陆九溟本能地去摸腰间的柳叶刀,却摸到怀里发烫的阴籍残卷。
古籍烫得几乎要烙穿皮肉,烫得他眼前突然闪过走马灯似的画面:漆黑的水底、缠满铁链的沉船、还有无数泡胀的苍白手掌扒着船舷...
\"闭气!\"老许的烟杆重重戳在他后腰。
陆九溟下意识屏息,却见那湿尸突然张开嘴——不是诈尸常见的黑气,而是喷出团裹着水草的银光。
阴籍残卷在此时疯狂翻动,陆九溟右手不受控地凌空画符,指尖竟带起暗红色的流火。
湿尸的利爪离他咽喉仅剩半寸时,阴籍残卷迸发的青光如蛛网缠上尸身。
陆九溟耳畔炸开尖锐的悲鸣,那声音不像是从外界传来,倒像是从他颅骨缝里渗出来的。
湿尸的动作突然凝滞,青白面皮下的血管暴起紫黑色纹路,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皮层下游走。
老许的铜钱剑贴着陆九溟耳侧刺出,剑尖挑破湿尸领口的符文。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里,陆九溟看清尸身脖颈处的暗紫色勒痕——那不是绳索的印记,倒像是被铁链常年锁磨形成的凹槽。
\"癸水锁魂...\"老许突然闷哼一声,剑锋被尸牙咬住。
陆九溟感觉怀中的古籍几乎要破衣而出,他鬼使神差地并指按在湿尸眉心。
指尖触到的不似皮肉,而是某种冰凉的胶质物,暗青色的纹路顺着他的指腹爬上小臂。
湿尸喉间突然发出\"咯咯\"异响,陆九溟惊觉自己竟能听懂这声音的韵律——像极了他在民俗档案馆听过的黄河船工号子,却又夹杂着铁器碰撞的铮鸣。
阴籍残卷在此时显出数行血字,但那些扭曲的篆文刚浮现就被水渍晕开,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阻止他窥探真相。
\"松手!\"老许的暴喝惊醒了他。
陆九溟后撤时带起一捧河沙,湿尸突然软倒回棺中,青布寿衣上的符文尽数褪色。
老许的铜钱剑顺势刺入棺底,剑身没入三寸便再难推进——借着月光,陆九溟看见剑尖抵着的东西:半块锈蚀的青铜虎符,符身上刻着\"漕运总兵\"的阴文。
河风卷着纸钱从他们头顶掠过,浮棺四周的黑水突然开始逆流。
陆九溟扶起师父时,发现老仵作正死死盯着他浸湿的袖口——那里沾着湿尸眉心的胶质物,此刻正在月光下泛出幽幽蓝光,像极了志怪话本里描写的鲛人脂。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浮棺却在此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
陆九溟刚要转头,老许枯瘦的手掌突然钳住他腕子:\"莫看,戌时三刻已过。\"烟杆挑起张黄符盖住他的眼睛,\"今晚这事,够你在阴籍上记一笔了。\"
符纸遮目前的最后一瞬,陆九溟瞥见棺中湿尸的手指动了动——不是诈尸的狰狞,倒像是在结某种古老的手印。
缠在腕间的红绳无风自动,将一滴暗蓝色的黏液甩进他袖中的阴籍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