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谜团前路未知
山风卷着残阳的金粉掠过山坳时,陆九溟一行已走到了山脚下的青石板路。
白小芩的鞋跟碾过一片飘落的枫叶,脆响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他们终于见到了山坳外若隐若现的飞檐,那是座被红绸裹着的小镇,朱漆门匾上\"镇宁\"二字已褪成淡粉,倒像被血浸过又晒了百年。
\"先歇脚吧。\"季寒山伸手按住陆九溟的肩。
这位无常簿主簿的青衫沾着山雾的潮气,眼尾细纹里还凝着方才替老者包扎时的血渍,\"阴行寻踪最忌急火攻心,镇宁镇虽小,却是苗疆与中原的必经之地,说不定能打听到镇阴令的消息。\"
陆九溟摸了摸袖中发烫的令牌。
自接过那枚古钱状青铜牌,他总觉得掌心有根细针在扎,尤其当目光扫过背面龙纹时,那些纠缠的纹路会突然活过来,在视网膜上烙下淡蓝色的残影。
他点头,目光却扫过街角——那里有个穿靛蓝土布裙的老妇,正蹲在石墩上烧纸钱,火星子溅到红绸上,滋滋地烫出小洞。
镇宁镇的夜来得极快。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山尖吞掉,巷尾突然响起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伴随而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傩戏唱词,像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咿呀得人心发慌。
陆九溟跟着白小芩走进客栈时,鼻尖先撞上一股混合着霉味与香火的气息,柜台后掌柜的抬头,左眼是团浑浊的白翳,见了他们却笑出满脸褶子:\"几位客官,楼上有间耳房,正对着城隍庙后巷——\"
\"就这间。\"季寒山将碎银拍在柜台,目光在\"耳房\"二字上顿了顿。
陆九溟会意——阴行暗市多在城隍庙后巷,借香火气掩诡气,这是行里规矩。
子时三刻,白小芩替陆九溟理了理衣领。
少女指尖扫过他喉结时,他分明听见她耳尖发烫的轻响,却装作没察觉,只将镇阴令塞进衣襟最里层。
后巷的青石板被露水浸得滑腻,转角处飘来艾草味,七个戴斗笠的身影正蹲在墙根,见了陆九溟递来的无常簿腰牌,最中间的斗笠抬了抬:\"小哥要问什么?\"
\"镇阴令。\"陆九溟单刀直入,\"太祖御赐,刻镇阴二字,背面龙纹泛蓝光。\"
斗笠下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有人扯了扯中间那人的衣角,被他拍开:\"小哥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镇阴令早成了忌讳——三十年前滇南血灾,据说就是因为有人动了镇阴令的念头,最后连当地赶尸门都被诡物屠了满门。\"他压低声音,\"我就知道这么多,再多说......\"话音未落,墙头上突然扑棱棱飞过一只乌鸦,他猛地闭了嘴,斗笠边缘渗出冷汗。
陆九溟回到客栈时,季寒山正坐在廊下喝茶。
月光把老茶碗的裂纹照得清晰,像道狰狞的疤。\"打听到什么了?\"他问。
\"忌讳,血灾,赶尸门灭门。\"陆九溟扯了把椅子坐下,\"您那边呢?\"
季寒山指节叩了叩桌沿。
他方才去了镇东酒肆,找的是当年和他共过事的老线人,可那老头见了他的面,酒碗\"当啷\"摔在地上,只说了句\"别碰那东西\"就昏了过去。\"看来这令牌的秘密,比我们想的深。\"他凝视陆九溟衣襟,\"你那残卷......\"
\"有头绪了。\"陆九溟闭眼。
阴籍残卷在识海里翻涌,那些他曾解析过的诡物图谱突然连成线——半月前在黄河边解析浮棺诡物时,残卷里闪过一段模糊的古文,\"镇阴以守,破妄以观\",当时只当是残卷错乱,此刻再想,竟与令牌上的龙纹走势如出一辙。
他猛地睁眼,\"我记得滇南有处阴行遗迹,是前朝阴阳司的镇灵所,或许......\"
\"我跟你去。\"白小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抱了床薄被,发梢还沾着客栈灶房的烟火气,\"我阿爹说过,滇南的老林子底下埋着古傩面,说不定和镇阴令有关联。\"
季寒山笑了,眼角细纹里浸着暖意:\"小芩这丫头,比我当年还倔。\"他转头看向飘在窗棂上的小灵,那团半透明的灵体正歪着头戳窗纸上的窟窿,\"小灵呢?\"
小灵\"唰\"地飘过来,发间的桃花簪子闪着微光:\"我能帮着探路呀!
要是遇到地缚灵,我还能和它们说说话~\"
陆九溟喉头一热。
这些天来,从黄河浮棺到苗疆山坳,他们早已不是简单的同行者——白小芩会在他熬夜查残卷时悄悄塞盏避鬼灯,季寒山总把最干的铺盖让给他,小灵则会用灵体穿过墙缝,替他捡回被风刮走的符咒。
他摸了摸胸口的令牌,轻声道:\"天一亮就出发。\"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第二日清晨,白小芩去灶房端早饭,回来时瓷碗摔在地上,热粥溅了陆九溟满裤腿。\"你看——\"她指着窗外。
街角那个烧纸钱的老妇正站在路中央,腰板挺得笔直,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奇怪的手印。
她的嘴张得极大,舌头却像被人抽走了,发出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锅底:\"归......归......\"
卖面的王老汉挑着担子经过,被老妇一把拽住。
他的眼珠突然翻到头顶,只剩眼白,喉咙里滚出和老妇一样的音节:\"归......归......\"
陆九溟冲出门时,后巷的暗市摊主正抱着头尖叫。
一个扎彩匠的纸人突然活了,咧着猩红的嘴扑向他的脖子;茶铺里,跑堂的小二举着茶壶往自己头顶倒,滚水浇得头皮发红,他却还在笑,笑得下巴快脱臼。
\"是被附身了。\"季寒山的声音冷得像刀。
他摸出怀里的《洗冤鬼录》,书页无风自动,\"但不是普通的鬼物——你看他们的手印。\"
陆九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老妇、王老汉、跑堂小二,所有人的手都呈同样的姿势:拇指扣住无名指根,其余三指伸直,像在指天,又像在指地。
这手势......他突然想起阴籍残卷里的记载——那是古阴行仪式中\"召灵\"的手诀。
白小芩攥住他的衣袖,指尖发颤:\"九溟,他们嘴里说的'归'......是不是'归藏'?\"
陆九溟心头一震。
《归藏》是他在傩面记里破译的上古巫书,记载着沟通天地人神的禁忌之法。
而镇阴令、阴行遗迹、突然出现的附身事件......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最后拼成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可能——有人在借镇宁镇的活人,行某种与《归藏》有关的仪式。
\"我们得留下。\"季寒山突然开口。
他望着满街癫狂的镇民,青衫被风掀起一角,\"这镇子的危机,和我们要找的秘密脱不了干系。\"
陆九溟看向白小芩。
少女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星火的潭水:\"先救人。\"她轻声说,\"要是连眼前的人都护不住,找再大的秘密又有什么用?\"
小灵飘到他肩头,桃花簪子轻轻碰了碰他耳垂:\"我也觉得要留下~那些叔叔阿姨的魂儿,好像被什么东西拽走了......\"
陆九溟摸了摸胸口的镇阴令。
令牌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背面的龙纹仿佛在回应他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季寒山点头:\"先解决镇民的事。\"
此时,东边山尖的太阳刚露出半张脸,却被一团青雾遮住了。
那雾从镇外的林子里漫过来,带着股腐叶混着香灰的味道,漫过老妇的脚面,漫过王老汉的挑担,最后漫到陆九溟脚边。
他蹲下身,指尖触到雾的瞬间,镇阴令突然发烫,龙纹在雾里投下一道蓝光,照出雾中若隐若现的——是只青灰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