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占越把车停在了麦田对面的停车区，这真的是一个下下策，他想，连他都觉得有些卑鄙。
稍早些，常乘约了文占越在一家餐厅包房内见面，正是中午饭点，大厅吵吵闹闹。常乘几乎天天都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文占越根本不想见他，但他担心他会制造更大的麻烦。其实那天晚上，文占越跟踪文占攀来到麦田时，就看到了蹲在路边的常乘，他把常乘叫进车里，他也没想到之后事情不受控制。
“爸......叔，先吃些菜，都是您爱吃的。”常乘献着殷勤。
文占越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至少比食堂好吃。
“我这几天根本睡不踏实，我一想到我......我就......”常乘看着文占越一口一口地吃菜，开始说正事。
“你想怎么样？”文占越问。
“还没有解决吗？文清怎么说？”
“还想文清？谁让你这么不靠谱！”
“我......这不也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
“我说让你把试剂偷偷注射到他体内！是他，不是你自己！”
“之后我又抽出来了啊。”
“这能一样吗？你也不想想你血液里都有什么东西！”
“可是，我看它好像没有什么杀伤力，他根本......”
文占越闭口不言，菜也不吃了。看到文占攀尸体那天晚上，他就给常乘打了电话，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常乘说他想尝试尝试那支试剂，结果发现那液体注射进小臂血管后，手臂里好像有两支大军在打仗一样，他立刻用针头再次刺入，抽出一管又一管的血，直到手臂“停战”，最后的一管血，他注射回了试剂瓶中。而之后，常乘说，文占攀和他起了口角，倒地不起，常乘将那管血洒在文占攀脖子上，作以伪造。“你不是说他又去那房子里了吗？”那晚文占越在电话里大喊。“我以为他不会有大事。”常乘回答。
其实那一晚，如果没有遇到常乘，文占越会自己动手，他要让文占攀也接触红藤，看看他是否也会“变异”。若文占攀也变了异，那么他就没有理由再阻拦红藤的研究，若相反，倒也不会致死。可是他遇到了常乘，了解了常乘的经历，他决定借常乘的手达成目的，自己也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只是这把“刀”不太称手。
文占越再次拿起筷子，指了指常乘说，“我会尽我所能，不过不是为了你！”
“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说，这事让文清知道了，谁都不好过。我会不会坐牢啊？”
“报警是最不可能的。不过你也放心，文清不会原谅你的，不管她知不知道。”
“你答应过我，会帮我的。”
“你看看你留下的烂摊子，还让我帮你在文清面前说好话？”
“你可是......”
文占越落眉抬眼瞪着他，眼皮被挤得很厚。他何尝不是像常乘一样担心，当有脑子的碰上没脑子的，要不是两个人都没了脑子，要不就是有脑子的更有脑子，没脑子的更没脑子。
文占越下了车午后的阳光更加温暖，他能感觉到周围的车子都在发射热量，面前高大的谷仓似乎把光和热都困在了这一块区域。几辆摩托车停在车棚里，就像赛场上成绩优越的马；一辆划痕很多，保险杠也没有修理的小轿车，一辆有些旧，但照顾得还可以的小轿车，停在一起，就像倔强的羊和它的父亲；两辆卡车晒在阳光下，就像还在田里耕作的牛；两辆耕机和四辆收割机同样在阳光下，就像正在休闲的公象和母象；而文占越的轿车，就像闯入领地的外人，所有车都在观察它。
文占越走出停车区，左斜方走向仓房，进过花圃和菜地，拐进麦田，继续向深走去，透过喷洒的水幕，两个人正在房子后侧的田里，站在一个喷灌器旁修理着，文占越分不清哪一个是杜涌，二人都遮挡得严实。文占越像一个领导一样打扰了他们，之后被请进了房子。
和上次文占攀突然来访一样，杜涌没有任何准备，这次他有不祥的预感，尤其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杜涌和文占越单独在客厅，他知道杜燃一定还在外面偷听。
“文董，我们对于你哥哥的去世表示哀悼。这次来我这里，不知有什么事情？”
文占越接过杜涌递来的一杯茶，单从气味就能知道是发潮的廉价茶叶。“这次前来，是想就上次你与我哥哥的谈话，再次沟通一下。”文占越放下茶杯，他并不知道他们那天都聊了什么，但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上次的事情......”
“上次你们谈到哪一步了。”
“上次......他说要租用我们的地，要改善这里的土质，他说我们可以考虑，但他的态度很强硬。”杜涌以为他们兄弟俩会是同样的提议，本来庆幸自己不会离开这片土地和家园，却又再次担心起来。
文占越似乎看出了杜涌的心思，说，“没关系，别担心。现在我是董事长，我不会把事做得那么绝。不过对于他所说的改善土质什么的，有些研究可能还需要你们的配合。”他只是稍微安抚一下杜涌，对于文占攀的想法，他没有什么兴趣，但有更多的资源也并非坏事。
“只要我们还能生活在这里，什么都好说。”杜涌也松了口气。
“不过，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承认你们害死了他。”
“什么？”
“承认你们，害死了文占攀。”
“我们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是他的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不可能是自然死亡，而我们也不想报警来调查清楚事情的全貌。”
“那明显就是......是诬陷啊！”
“因为这件事情，文清已经很伤心了，我们也只是需要一个认错，一个道歉，毕竟我们两家，交往不浅。”
“可是......”
“而且对于文清和杜向龙，我并不反对。”
“我们根本没有......”
“不要再说了，事实摆在那里。如果你们承认，我们不会继续追究，我还会继续帮衬你们。但如果你们还是这样，那场面会十分难堪，我只能走正常的法律程序，你知道那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你，这是在......”
“我只是提供了两个选项。”
这分明就是威胁，杜涌看得出来，真的要听文占越的吗，眼下貌似没有其他选择，他已经心如死灰。
见杜涌没有回应，文占越说，“你完全可以考虑，明天下班后，我会带文清过来。”
文占越说完就起身离开，门在他几步距离时打开，杜燃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神里是说不出来的幽怨和不满。“你叫？”文占越问。杜燃没有回答，文占越只好从他身边走开，叫什么名字有何重要？他拍了拍杜燃的肩膀，杜燃给他让了些空间。
杜涌坐在沙发上，头快要埋进胸前，双手不断在头顶和脑后揉搓着，和那天文占攀走后一样。
“我们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他们都是想要走我们的地，那个人直接让我们认下那种事情。”杜燃说。
“我们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把柄。”杜涌不想那么做，只是那需要一家人的以后做赌注，他赌不起。
“我看就是他做的，想让我们替罪。”杜燃猜测道。
杜涌想要说些什么，但心头一颤，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紧接着又呕出几口血液，暗得发黑的那种红，还有一些血块，他额头的山蛩鼓得似乎要炸开。杜燃见此情形也不知所措，他想要扶父亲躺下，但看他好像还要继续吐。杜涌推开茶几，支撑起身，踩过地上的血液，让杜燃扶着他去往卫生间。杜涌又吐了些血，耗尽了力气般双手扶在水池边缘，头抵在水龙头上。
杜燃在身后顺着他的背，“不是第一回了吧。”他知道第一回出这种事应该不是这样严重，就像他第一次失控，也只是几条山蛩而已。
“没有事。”杜涌还是没抬起头，摸索着打开了水龙头。
杜燃的眼里含着泪，他只是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生活，也许也有那么一滴泪是因为父亲。
杜涌缓慢抬起身，照着镜子洗了洗嘴边的血，“这件事，就不要告诉他们两个了吧。”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杜燃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之前是爸爸不对，让你受了苦。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助我们。你也看到了，我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杜涌看着自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皮肤变白，山蛩变红，身姿挺拔。那时他还不怕失去什么，他又拥有多少可失去？“等我下次回来，带你出去。”杜汹的背影远离了他。“这片麦田就交给你了。”父亲的背影也离开了。“阿晨还有阿园，今后也拜托你照顾了。”车琳琳的背影消失了。“没......没关系......”金蝶柔的背影渐渐消散。“我不要再种地了！”杜恩的背影跑远了......镜子中，一个个人都将脸转走，离开，灯光一闪，他又变回了年长的自己，杜燃的脸陪在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