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不过是当时情境之下,有感而发,胡乱凑了几句罢了,当不得真,更不敢拿来在陛下面前炫耀,污了圣听。”
说罢,他便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说话的艺术,就在于要给听的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你把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别人还怎么去猜?
要知道,人这种生物,最愿意相信的,往往是他们自己脑补出来的东西。
因为那是他们自己想通的,自然深信不疑。
你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口干舌燥。
对方若是不乐意听,那也只是白费口舌。
如同放了个无关痛痒的屁。
此刻,李玄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
便恰到好处地勾起了众人的联想。
“原来是这样……”
“只是没想到,这李玄还有这等才华,竟能作出那样的诗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哼,我看未必,说不定是那主家提点了他几句,他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你这话就酸了不是?”
“那等意境,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提点出来的?”
一时间,大殿内议论纷纷。
李修站在人群中,脸色有些难看。
他本以为李玄今日定会颜面扫地。
没想到这废物竟然还有这等急智。
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圆了过去,甚至还隐隐博得了几分同情和赞赏。
这让他心中很是不爽。
乾元帝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李玄,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主家?”
“不知你说的那位主家,是何方人士?”
李玄就知道对方会这么问。
这本就是他预料之中的一环。
若是乾元帝不好奇这个主家是谁,那才叫奇怪。
不过,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一个足以让某些人如坐针毡的答案。
他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大殿,最后似乎不经意般地落在了李修那张略显僵硬的脸上。
“回陛下,那位主家,便是通源商号的大掌柜,苏轻语,苏姑娘。”
“苏轻语?!”
“通源商号的大掌柜?”
“嘶——竟然是她!”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再次炸开了锅!
原本只是低声议论的众人。
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惊呼声此起彼伏。
苏轻语,作为通源商号在明面上的最高掌权者,其艳名与手段早已传遍天下。
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想要一睹芳容。
甚至纳为禁脔,却都无功而返。
传闻此女不仅容貌绝世,更有着翻云覆雨的商业头脑和杀伐决断的狠辣手腕。
能执掌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岂是寻常女子?
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竟然会是李玄口中的“主家”?
而且,听李玄的口气,似乎还是苏轻语心善,才收留了他?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是被淮安侯府半公开抛弃的废物大公子。
一个是权倾一方、富可敌国的商界女枭雄。
这两人之间,怎么看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更遑论主仆关系!
李修更是浑身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看向李玄的眼神充满惊异。
苏轻语!
李玄这个废物,怎么会和苏轻语扯上关系?
听他的意思,他还是苏轻语的随从。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乾元帝那双深邃的眸子中也闪过讶异,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李玄。
“你确定没有说谎?”
龙威隐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玄却依旧面不改色,躬身道。
“草民万万不敢犯欺君之罪。”
“当时草民在大炎边境流落,衣食无着,确实是苏大掌柜见草民尚有几分力气,又粗通些文墨,便让草民跟在她老人家的商队里,做些打杂跑腿的活计,混口饭吃。”
“若非苏大掌柜提携,草民一介白身,又怎敢在那等场合献丑?”
这番话,李玄说得是滴水不漏。
他将自己和苏轻语的关系完全颠倒了过来。
原本他是通源商号的幕后东家,苏轻语是他的得力臂助。
现在,他成了苏轻语的落魄随从,苏轻语则成了提携他的“主家”。
这故事编得合情合理,既解释了他为何能出现在大炎鹿鸣宴。
又将那首诗的功劳若有若无地推给了苏轻语。
更显得他自己谦卑低调,只是个沾光的幸运儿。
乾元帝听完,没有立刻表态。
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李玄身上停留了片刻。
随即,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人群中脸色煞白的李修。
李修此刻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或者直接冲上去把李玄那张破嘴撕烂!
这他妈的。
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前段时间,京中隐隐有传言,说他李修才是通源商号真正的幕后东家。
苏轻语不过是替他打理生意的掌柜。
这传言虽然未经证实,但也让他着实风光了一把。
可现在,李玄这个被他视为废物的兄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苏轻语的随从。
那他这个所谓的东家,岂不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连自己兄长都收服不了。
反而让兄长去给自己的掌柜当随从的东家。
这传出去,他李修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京城权贵圈。
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乾元帝的目光虽然只是一扫而过。
但那其中的深意,却让李修如芒在背,心惊肉跳。
不过,乾元帝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李玄,语气平缓地说道。
“好了,过去的事情,朕不追究。”
“既然你能作出《凉州词》这等边塞佳作,想必在诗词一道上确有几分天赋。”
“今日公主殿下的诗句现在还没有人让她满意,你便也来试试吧。”
对此,李玄心中暗道一声。
今日这阵仗,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只是,他心里着实有些好奇。
其实刚刚那内侍拿出夏君颜那半首诗的时候,他就已经满腹疑惑了。
这明明是他当年随手写的诗句,怎么会落到了这女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