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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脚低垂,寺钟乍响,暮春的风携着沉香袅袅升起,拂过山门前石阶。
一行香客鱼贯而入,他立于廊下,眉目如雪,僧衣素净,指间念珠滚落无声。
他本不应看人,视万象皆空,然今日却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
那女子走在众人之中,却恍若不属人间。云鬓轻挽,鬓边垂一枚素白珠钗,衣上描金,步履轻盈如水中游鱼。
她未说话,连笑意都藏着,只在仰头望佛像的瞬间,眼角柔光一现,像落日沉入湖心。
裴齐光指间念珠一滞,沉寂许久的心湖泛起一圈微漾。
他垂眸,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却发觉那影子早已嵌入心中,再不肯褪去。
是魔障。
他心中这样断言。
自十七入寺,一心参禅诵经,未起丝毫尘念,哪怕世人将他称作“不近人情”,他亦无半分动容。
可如今,却因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念珠拨错,经文忘段。
那日夜诵《金刚》,反复至“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他却止于“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一句,闭目时,竟是她临风回首的模样。
心起波澜,他知这便是劫。
劫数难避,便默念:“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可她每来一次,他便静坐得更久,香火燃尽,仍不愿起身,只为听她在殿外低声细语一句:“信女不贪,只求亲人平安。”
她说不贪。
他却贪了她一句低语,一颦一笑,乃至一丝她衣上檀香。
他未问她名,却暗中遣人查访,得知她唤作沈朝盈,乃京中权贵之女,生得极美,性子却乖张柔艳,不似寻常世家女,曾有人为她斗毙街头,也有人甘为她赴汤蹈火,而她不过浅浅一笑。
这笑,他从未亲见,却莫名嫉妒那些凡俗男子,妄想窥一眼她眉眼底的柔情。
再见,是初夏临近时节,她随一女子来上香,不同于初见时的素衣,这日她着了月白薄纱,轻罗飘摇,唇角含笑,像风里栀子花,清艳而迷人。
他从藏经阁回廊下掠过,一眼看见她仰首望他。
那一瞬,时光仿若止步。
她望着他,眼中竟真带了些讶异。
他步履微顿,却不敢回应,只在她错过视线后,低头垂眸,指间经卷几乎滑落。
心动,是悄无声息的渗透,是春水滴入千年寒潭,是清净之地忽然染上一笔红。
*
夜雨初歇,檐前滴水声声,禅房内灯火幽昏,淡黄灯芯仿佛随风摇晃。
裴齐光独坐蒲团,衣襟整齐,指尖轻拨念珠,每一颗珠子都微凉如冰,仿佛能替他镇住那躁动的心。
他已诵《圆觉经》整整三遍,连“知幻即离,不作方便”都背得滚瓜烂熟,脑海却仍旧清不掉那日她月白纱衣下隐约若现的鎏金绣纹。
她不过站在佛前跪拜,却像是照进他心里的一道光,虽不耀眼,却无法忽视。
他倏地睁眼,拂去腿上滑落的袈裟,眉目间浮现一丝极淡的烦躁。
这是劫。他知道的。
他一心修道多年,从不贪色,不近权贵,也不染红尘,偏生她眉眼之间带了命劫,既不张扬,也不低眉顺眼,像那池中红莲,不言不语,偏让他心头燥热难平。
裴齐光起身,推窗而立。山风吹来,带着夜雨残香。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却愈发觉得体内似有一缕火气,在经络间乱撞。
他曾以为自己无欲无嗔,不为色相所动,如今才知,那不过是未曾真正见过想要之物罢了。
沈朝盈。
他低声唤了一声这个名字,像是无声地承认了自己的破戒。
他原以为只是动心,却在某一瞬间,生出了一种强烈到可怕的占有欲。
想再见她。
想听她说话,想知道她的喜怒哀乐,甚至,想让她也在意他,只他一人。
裴齐光握紧了手中佛珠,唇线微抿。
他要主动与她接近。
不能再等她偶然路过山门,不能再隔着香烟雾气遥望。
佛门清规已破,道心已乱,既如此……那便一步步来,换一种方式修这尘缘。
*
七日后,山雨初霁,佛塔高处晨钟初响,裴齐光立于青石台上,袍袖拂风,清冷如松雪。
他身后的小沙弥低声请示,“方丈,今日是否仍闭关诵经?”
他没应声,只盯着远山的一角出神。
须臾,他语声轻淡,“今晨起得早,不闭关了,让人清扫前殿,迎香客。”
小沙弥一愣。他已连闭七日,方才破例出关,竟还要主动迎客。
当沈朝盈再来,已是数日之后。
裴齐光站在佛像之下,她一入殿门,他便知她来了,不必回头,只是拈香的手顿了顿。
她今日穿得格外素净,雪绢宽袖,耳侧仅缀一点珍珠,行至佛前,眉眼恭顺。
他回身时,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看芸芸众生。
“女施主与佛有缘。”
他淡声启口,语调恰到好处地温和,却掩不住语尾极轻一丝低沉。
他刻意不直呼她名,只以“女施主”称之,既显疏离,又不失礼数。
沈朝盈轻轻福身,回礼。
他看着她低头的动作,袖中藏起指节的微动,只因她这一低头,白颈微露,发丝垂落,如枝头初绽的梨花。
他收回目光,敛眉,“贫僧近日研读《楞严》,颇有所得,若女施主愿听,可入内同参。”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请人入禅室。
她抬眸,眼中略有讶然,他却似并未觉察,语气仍是那副出尘疏远的模样。
而他的心,已在胸中翻滚如沸水煎熬。
他不是不知,这样的举动,在清规中早已越界。
但她仿佛一道光,穿透他苦修多年的静室,照见了那早已不甘寂寞的灵魂。
他每一日设局,不动声色地递香、引经、点法,话语中藏着勾引心神的钩子,却始终不多看她一眼,哪怕她坐在他面前低头听经,他也不逾矩半分。
但她只要一笑,一拈香,一在经文中低声念出“贪嗔痴”三字,他心底的“痴”就浓得几乎烧灼经卷。
他知道自己已非真正的佛子。
他爱她,爱得极其深沉,爱她笑语盈盈,也爱她静默不语时眼神里的小骄傲。
他想得太多,却从不说一句。
欲念如火,偏要藏在佛前香炉之下,日日焚烧。
他筹谋她再来山中,谋她停步久留,甚至在她初次夜宿山寺时,亲自为她点灯添香。
他说是因雨夜难行,实则那夜他整晚未眠,只守在屏风之后,听她衣裙轻响,听她轻咳一声,便心头一紧,想步入她梦中,替她披衣。
她睡得沉,他却是彻夜不寐,手中佛珠,滚落一地。
裴齐光终于明白,这世上并无什么心如止水,只是未曾爱到破戒。
而沈朝盈,他愿意为她,亲手毁了这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