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毁天灭地的金色洪流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神圣的能量,如同绚烂的烟火般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时,整个世界仿佛都跟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咔嚓……嘭!”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传来,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如同冰面崩解的“咔嚓”声。那笼罩了整个山谷、如同一个巨大黑色锅盖般压抑的【幽魂血祭大阵】光幕,在失去了核心操控者和主要“电池”之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下一秒,整个黑色光幕轰然破碎!化作亿万点漆黑的光点,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最后阴影,在尚未完全散去的金色余晖映照下,发出“噗噗”的轻响,彻底消散于无形。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枷锁被骤然打破!
压抑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感、那仿佛要将灵魂都拖入冰冷深渊的阴森气息、那滑腻恶心的触感、那深入骨髓的奇痒、以及那如同魔音灌耳、单曲循环到让人精神错乱的“咯咯哒”……所有的一切负面状态,都在阵法破碎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新鲜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虽然也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的空气重新涌入了山谷,阳光透过高耸崖壁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柱,驱散了最后的阴霾。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恢复了它应有的色彩和……寂静。
是的,寂静。
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诡异的寂静。
刚才还是喊杀震天、兽吼连连、金光爆裂、鸡叫不停的混乱战场,此刻却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幸存者们粗重而疲惫的喘息声。
这寂静,反而让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的众人,感到了一丝不真实。
烟雾,那呛人又立功的灰黑色烟雾,也失去了阵法的束缚,渐渐被山风吹散,露出了它所掩盖下的一切——一个满目疮痍、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战场。
触目所及,尽是断裂倒塌的古树,有些甚至被拦腰斩断,切口光滑如镜,那是铁心兰狂暴斧技的杰作;有些则焦黑一片,散发着刺鼻的糊味,那是破邪金光留下的印记。地面坑坑洼洼,布满了巨大的爪印、斧劈的深痕,以及更多的是龟裂的石块和翻起的泥土。
散落的兵器随处可见,断裂的长剑、变形的盾牌、失去光泽的法器……它们的主人,或许已经永远地长眠于此。
而最多的,是血迹。暗红的、鲜红的、甚至还有些许诡异黑色的血迹,染红了草地,浸透了泥土,泼洒在岩石上,仿佛一幅用生命和绝望绘制而成的残酷画卷。影豹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些死状凄惨,有些则只是瘫软在地,奄奄一息。但更令人心碎的,是那些穿着青云宗弟子服饰的年轻身影,他们永远地停留在了这场残酷的考核之中。
劫后余生的弟子们,一个个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瘫坐在地上。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
他们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要将刚才缺失的氧气连本带利地吸回来。汗水、血水、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也模糊了他们脸上复杂无比的表情。
有死里逃生的庆幸,那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后怕感,让他们手指至今仍在微微颤抖。
有失去同门的悲伤,看着身边倒下的熟悉面孔,无声的泪水顺着沾满灰尘的脸颊滑落。
有对未来的茫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碎了他们对修仙之路的美好幻想,现实的残酷如同冰冷的刀锋,刺痛了他们年轻的心。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感激、好奇、以及深深不可思议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汇聚到了同一个方向——
那个依旧像一滩海蜇皮般,软趴趴地、毫无形象地瘫在钱多宝那极具弹性的、此刻也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肚皮上的身影。
陆九玄。
此刻的陆九玄,状态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宣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双眼紧闭,眉头却微微蹙着,似乎在昏迷中也感受着身体被掏空后的剧烈不适。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只有极其微小的起伏。整个人就像是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油的灯盏,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生命火花在摇曳。
如果不是他身下的钱多宝还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高弹性人肉床垫”的角色,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恐怕旁人都要以为他已经……凉了。
但就是这样一副“风中残烛”、“随时嗝屁”的模样,却吸引了在场所有幸存者的目光。
那些眼神,复杂得能写出一篇万字长文。
震惊:“我滴个乖乖……刚才那毁天灭地的金光……真是这小子……用那张破符放出来的?”有人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感激:“不管怎么说……是他……是他救了我们……”不少弟子默默地对着陆九玄的方向拱了拱手,或是低下了头,眼中充满了真诚的谢意。
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那些痒痒粉……滑溜溜的苔藓……还有那能把人逼疯的鸡叫……最后那张金符……他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底牌?”无数的问号在幸存者们脑海里盘旋。
不可思议:“平时看他懒懒散散,就知道跟钱胖子混在一起插科打诨,偶尔还被铁教习追着揍……谁能想到……他居然……”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所有人都有种世界观被颠覆的感觉。
甚至还有一丝丝……敬畏?是的,敬畏。对于未知力量的敬畏,对于能在绝境中创造奇迹的人的敬畏。
从今天起,陆九玄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恐怕要彻底改写了。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调侃的外门师弟,而是一个……深不可测、充满了谜团、并且……拥有救世之能的……大佬?(预备役?)
“我的老天鹅啊……”
打破这诡异寂静的,是距离陆九玄最近的钱多宝。
他那张肥嘟嘟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比其他人更甚十倍的震惊和懵逼。他瞪圆了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低头看看自己肚皮上昏迷不醒的好兄弟,又抬头看看周围满目疮痍的景象和那些影豹的尸体,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一锅被煮沸了的浆糊。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抬起胖乎乎的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陆九玄的胳膊。
“喂……九玄……你……你还活着没?喘口气儿啊兄弟!”
确认陆九玄还有微弱的呼吸后,他才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声音都变了调:
“我的乖乖隆地咚!九玄!你小子……你小子藏得也忒深了吧?!!”
“痒痒粉?!滑溜苔藓?!还有那……那破鸡叫是几个意思?!最后那张符……你是把哪位长老的压箱底宝贝给偷出来了吗?!”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哪个隐世宗门派来咱们青云宗卧底的?!还是说你其实是哪个大能转世,就等着今天觉醒呢?!”
钱多宝连珠炮似的发问,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一种极度震惊下的语无伦次。他感觉自己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好兄弟,突然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浑身都是谜团的家伙,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
周围的弟子们虽然没说话,但耳朵都竖了起来,显然对钱多宝的问题也充满了好奇。
然而,陆九玄此刻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却带着难掩悲痛的声音响起。
“都别围着了!清点人数!救治伤员!保持警戒!”
是那位幸存的王执事。他脸色同样苍白,手臂上缠着厚厚的布条,还在往外渗着血。但他强忍着伤痛和悲恸,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走到人群中,看着那些或死或伤的年轻面孔,眼眶瞬间就红了。但他深吸一口气,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始点名,每念到一个无人应答的名字,他的声音就沉痛一分。
最终的结果,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众人劫后余生的些许暖意。
出发时的数百名意气风发的弟子,经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伏击和惨烈的战斗,如今还能站着的、或者说还活着的,竟然不足五十人!
伤亡,超过九成!
这个数字,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而沉重。
但无论如何,他们活下来了。而能活下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个此刻还人事不省、瘫在钱多宝肚皮上的家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下意识地、带着更加复杂的情绪,投向了陆九玄。
而就在这人群的外围,靠近山壁阴影的地方,一道高挑、健美、浑身散发着惊人力量感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
铁心兰。
她单手拄着那柄巨大的战斧,斧刃深深嵌入岩石,支撑着她同样疲惫不堪的身躯。她身上的伤口比王执事只多不少,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血迹,显然刚才强行催动破邪符的反噬不轻。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去救治伤员。
她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战争女神雕像,目光穿过人群,越过钱多宝那庞大的身躯,一瞬不瞬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昏迷中的陆九玄。
她的眼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复杂。
有审视,有探究,仿佛要将陆九玄从里到外彻底看穿,挖出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有惊疑,那张符箓的力量和来历,始终是她心中一个巨大的问号。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似乎还在气恼这小子把底牌藏到最后,害得大家差点团灭。
但更多的,是一种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郑重?甚至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审视?
仿佛在她眼中,那个瘫软的家伙,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她保护和敲打的外门弟子,而是一个……充满了未知、拥有着足以改变战局力量的……神秘存在?
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破邪符】消散时的奇异温热感,以及……被那根神秘丝线触碰时的、极其微弱却挥之不去的……麻痒感?
“哼……”
她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然后才收回目光,挺直了脊背,朝着伤员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只是那紧抿的嘴角,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异样光芒,预示着这场劫难带来的冲击,远未结束。
尘埃,看似落定。
但新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而风暴的中心,就是那个此刻睡得正香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