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覆盖了墓园的每一块石碑。星辰穿着程远的深蓝色羽绒服——那对她来说仍然太大,衣摆几乎垂到膝盖——静静地站在墓碑前。她的银发被雪花染得更白,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碑文,仿佛能穿透冰冷的石料看到下面沉睡的人。
七月撑着一把黑伞,雪花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极了程远曾经形容的\"南极雪声\"。她看着星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雕,是只粗糙的企鹅,明显出自孩子之手。
\"我做的。\"星辰将木雕放在墓碑前,\"在手工课上。程叔叔说过...等我手艺好了,就带我去南极看真的企鹅。\"
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女,而像是经历了太多离别的老人。自从苏醒后,星辰的眼神变了,说话的方式变了,甚至连微笑时嘴角的弧度都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忧伤。医生说这是基因记忆完全激活的表现,那些被囚禁在实验室的孩子们的记忆,如今都成了她的一部分。
雪花落在那只木雕企鹅上,很快覆盖了它粗糙的轮廓。星辰突然开口:\"程叔叔走的时候...疼吗?\"
七月的手在伞柄上收紧,指节泛白:\"医生说...他最后很平静。\"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实际上,程远在生命最后时刻经历了长达四十分钟的心肺复苏,肋骨断了三根。但七月宁愿星辰记住的是他安然入睡的样子,就像她昏迷时那样。
星辰点点头,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小铁盒:\"这是程叔叔留给我的。他说...等我真正长大的那天才能打开。\"
铁盒上刻着一行小字:\"给我的星星,当你不再需要许愿的时候。\"
回程的出租车上,星辰靠着车窗睡着了。七月小心地将她额前的银发拨开,发现少女即使在梦中依然皱着眉头,仿佛在经历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马可的来电打破了寂静:\"七月,国际刑警找到了霍华德的最终研究基地。你可能需要亲自来一趟。\"
基地建在一座废弃的精神病院地下。穿过长长的走廊时,七月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回到了那个与星辰相遇的雨夜——同样潮湿的墙壁,同样令人窒息的寂静,同样未知的恐惧。
主实验室的墙上贴满了照片,其中一张让七月停住脚步——年轻的父亲抱着婴儿时期的星辰,旁边站着程远,三人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背景是南极科考站。
\"这是什么?\"七月的声音发抖。
\"霍华德的心理实验。\"马可递过一份文件,\"他让程远假装成星辰的父亲,观察基因记忆能否通过情感纽带传递。\"
文件详细记录了程远与星辰相处的每一天:他如何教她说话,如何在雷雨夜安抚她,如何因为她第一次叫\"爸爸\"而整夜未眠...最后一页的结论处,霍华德潦草地写着:\"情感确实能唤醒基因记忆,但代价是记忆承载者将永远失去部分自我。\"
七月突然明白星辰醒来后的变化意味着什么——那些涌入她脑海的陌生记忆,正在一点点覆盖原本的她。
回到家时,星辰正在厨房煮草莓酱,香甜的气息弥漫整个房间。但当她转过身,七月看到的不是一个孩子笨拙的尝试,而是一个熟练到令人心疼的动作流程——就像那些记忆中的孩子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
\"我做了吐司。\"星辰的声音轻快得不自然,\"程叔叔教我的配方。\"
七月注意到她用的是\"教\"而不是\"曾经教\",仿佛程远仍然活在某个平行时空。晚餐时,星辰的鼻血毫无预兆地滴进牛奶杯,粉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像极了稀释的草莓酱。
医院检查结果令人绝望:基因稳定剂只是延缓了崩溃过程,星辰的细胞仍在不可逆转地老化。主治医生将七月叫到走廊:\"以现在的速度...她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夜深了,七月坐在星辰床边,看着少女熟睡的面容。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积雪反射的月光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在这片朦胧中,七月恍惚看见程远站在床尾,轻轻抚摸着星辰的银发,就像她经常做的那样。
眨眼间,幻影消失了。只有星辰在梦中呢喃:\"程叔叔...我找到那些孩子了...\"
七月轻轻握住少女的手,发现她掌心紧攥着那个未打开的铁盒。在这个雪落无声的夜晚,两个失去至爱的人依偎在同一张床上,各自做着关于离别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