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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刺耳的刹车声在身后尖锐地响起,伴随着其他车辆愤怒的鸣笛。车厢内,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如同粘稠的胶质,死死包裹住每一寸空气。我狼狈地弓着身子,胃部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眼泪、鼻涕和秽物糊了一脸,双手黏腻不堪,浑身抖得像一片狂风中的枯叶。巨大的羞耻感和崩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淹没。

张九龄的身体僵得像一块被寒冰冻透的石头。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骇人风暴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身上。目光扫过我狼狈不堪的脸,扫过我自己手上、衣服上刺眼的污秽,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他深灰色大衣袖口那几点极其刺目、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污渍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极致的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狰狞的藤蔓,显示出他内心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和他沉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的车厢内交错。那无声的愤怒如同实质的寒冰,一寸寸冻结我的血液。

后面的车笛声更加疯狂地催促起来。

“嘀——!嘀嘀嘀——!”

刺耳的鸣笛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进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张九龄猛地转回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死死盯住前方!紧接着,他像是将所有无处发泄的暴怒都灌注到了右脚上,狠狠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嗡——!”

黑色的SUV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车身猛地向前一蹿!强大的推背感将我狠狠掼在椅背上,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指甲几乎要掐进脸颊的肉里,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下一波汹涌的呕吐感。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和恐惧,模糊了窗外飞速倒退、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街景。

车子在车流中疯狂地穿梭、变道!每一次急刹、每一次猛烈的加速,都带着他毫不掩饰的、宣泄般的暴戾!引擎沉闷的嘶吼如同他心底压抑的、即将喷发的火山。冰冷的愤怒和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无形的绞索,越收越紧。窗外的风呼啸着灌入,吹散了些许令人作呕的气味,却吹不散车厢内那几乎凝固成实质的低气压和绝望。

他不再看我一眼,侧脸线条如同被冰封的刀锋,下颌线绷得死紧,只有那紧握方向盘的、指节泛白的手,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每一次急转弯带来的离心力,都让我感觉下一秒就会被甩出去,摔得粉身碎骨。胃部在剧烈的颠簸中痉挛得更厉害,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世界在我眼中只剩下扭曲的光影和令人窒息的呕吐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路边猛地刹停!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巨大的惯性让我整个人向前狠狠一冲,又被安全带死死勒住胸口,一阵闷痛。

引擎熄火。

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降临。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冰冷,更加沉重。车外是空旷的街道,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张九龄依旧保持着握方向盘的姿势,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沉默地坐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用尽全力平复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火。

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瑟瑟发抖的雏鸟。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生怕再引起一丝波澜。身上的酸腐气味依旧刺鼻,提醒着我刚才的狼狈和不堪。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时间在沉默中艰难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他动了。

他猛地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然后,他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跨了出去,车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震得车身都晃了一下。

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带来一丝清醒,也带来更深的寒意。我看着他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门外。隔着车窗玻璃,他沉着脸,眼神冰冷得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他伸手,拉开了车门。

一股更猛烈的冷风灌了进来,夹杂着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俯下身,阴影再次将我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却不是扶我。那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的手指,极其精准、利落地解开了我身上的安全带卡扣。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处理麻烦物品般的冷漠。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沾着污渍的外套布料。

“下车。”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石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厌烦。

我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带着无尽的狼狈和羞耻,挣扎着爬下了车。双脚刚踏上冰冷坚硬的地面,腿一软,差点摔倒,连忙扶住了车门才勉强站稳。夜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清醒的痛楚。

张九龄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路边一件碍眼的垃圾。他“砰”地一声关上副驾驶的门,力道之大,震得我扶着车门的手都麻了一下。然后,他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我茫然地、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动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

他很快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瓶大容量的矿泉水,还有一包崭新的、厚厚的纸巾。他拿着东西,大步走回我面前,依旧没有看我,而是将那瓶水和纸巾,几乎是“砸”进了我怀里!

“弄干净。” 三个字,冰冷、生硬,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命令。仿佛我身上的污秽,是对他最大的冒犯。

冰冷的矿泉水瓶砸在我手臂上,带来一阵钝痛。我死死抱住那瓶水和纸巾,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像是抱着他施舍的、冰冷的“仁慈”。巨大的屈辱感让我浑身都在发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不再理会我,径直走到车子的另一侧,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却没有立刻坐进去。他站在那里,背对着我,动作有些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深色的手帕(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很贵的羊绒材质)。他低着头,极其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擦拭着他深灰色大衣袖口上那几点刺目的污渍。那擦拭的动作,缓慢、用力,仿佛要将那污渍连同我这个人,一同从他尊贵洁净的世界里彻底抹去。

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如冰的线条。那专注擦拭的姿态,带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审判,比任何言语的斥责都更伤人百倍。

我站在原地,抱着冰冷的矿泉水和纸巾,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满身污秽的小丑。夜风凛冽,吹透了我单薄的外套,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胃部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那颗被碾碎、被践踏的自尊心。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和灭顶的绝望。看着他那副极力清除污秽、仿佛我是什么致命病毒的样子,一股深不见底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终于擦完了袖口,将那块沾染了污渍的手帕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弃如敝履的决绝。然后,他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引擎再次启动,低沉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没有催我,只是沉默地坐在车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等待着。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几乎要冻僵肺腑。我颤抖着拧开矿泉水瓶盖,冰冷的液体浇在黏腻的手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我胡乱地用纸巾擦拭着手臂、衣服上的污迹。动作笨拙而绝望。冰冷的矿泉水混着污物,顺着我的指尖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每擦一下,都像是在擦掉一层自己早已所剩无几的尊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勉强清理干净了身上最明显的污迹。手上的黏腻感减轻了,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似乎已经渗入了皮肤和衣服纤维里,挥之不去。我扔掉用过的、湿透的纸巾,像个游魂一样,拉开车门,重新坐回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但车厢内的空气,却比外面更加冰冷刺骨,充斥着无形的硝烟和令人窒息的屈辱。

张九龄没有立刻开车。他沉默地坐着,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无尽的黑暗。侧脸的线条依旧冰冷僵硬,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又或者,只是被他用更厚的冰层重新封冻了起来。

漫长的沉默。空气里只有我们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仿佛要将人逼疯的沉默中,他忽然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我,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

“明天上午九点。”

“带上你的户口本。”

“民政局门口等我。”

“我们去领证。”

领证?!

结婚?!!

这冰冷的、毫无预兆、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几个字,瞬间劈开了我早已麻木混沌的神经!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向他!

他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冷硬如铁。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那姿态,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一种用婚姻的枷锁,彻底锁死这个“麻烦”、完成他口中“责任”的冷酷执行!

巨大的震惊、荒谬感、以及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

“你……你说什么?!” 我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破音的颤抖,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困兽发出的最后悲鸣,“领证?!结婚?!张九龄!你疯了?!” 愤怒和屈辱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谁要跟你结婚?!你以为你是谁?!用一纸结婚证来锁住我?来彰显你伟大的‘责任感’?!还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掩盖你张九龄队长搞大了下属肚子的丑闻?!”

我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控诉:“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更不需要你用婚姻来可怜我、锁住我!这孩子……这孩子我自己……” 后面的话,被汹涌而上的哽咽和巨大的无力感死死堵住,再也说不出口。自己养?拿什么养?那点微薄的薪水?那摇摇欲坠的出租屋?那被德云社扫地出门后必然黯淡无光的前程?

“够了!” 他猛地一声低吼,如同压抑的野兽咆哮,瞬间打断了我的歇斯底里!他倏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怒火,而是一种被彻底激怒、被冒犯尊严的、骇人的寒光!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威压,狠狠刺穿我试图伪装的强硬外壳!

“苏晚!”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我的耳膜,“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悲情!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更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不容置喙的冷酷:

“这孩子,既然是我张九龄的种!那就必须名正言顺!”

“我的孩子,不可能顶着‘私生子’的名头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将我牢牢钉死在座位上,“作为孩子的母亲,更没有选择的权利!这是责任!不是你用来讨价还价、彰显清高的筹码!”

“责任”两个字,被他用如此冰冷、如此理所当然、如此不容辩驳的语气说出来,像两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我所有的反抗意志。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悲哀,瞬间将我淹没。在他眼中,我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尊严的人,我只是一个孕育了他血脉的容器,一个必须被纳入他“责任”体系、用以确保他血脉“名正言顺”的工具!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愤怒的火焰被这盆名为“责任”的冰水彻底浇熄,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一片死寂的冰冷荒原。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的崩溃和眼泪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重新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他此刻冰冷而坚定的决心。车子再次汇入稀疏的车流,平稳得可怕,与刚才发泄般的疯狂飙车判若两人。

这一次,目的地明确——我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

车子在熟悉的位置停下。引擎熄灭。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

他侧过头,目光扫过我泪痕狼藉、失魂落魄的脸,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明天,九点。” 他再次重申,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别迟到。” 说完,他不再停留,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跨入清冷的夜色中。他甚至没有等我下车,也没有看我是否跟上来,径直走向小区门口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住我,吹得我浑身一颤。看着他消失在便利店门口的挺拔背影,一股深不见底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我踉跄着走进楼道,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踩在刀尖上。打开出租屋那扇冰冷的铁门,里面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我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单薄的裤腿。身体深处,那微弱的、曾经清晰可闻的心跳声,此刻仿佛变成了沉重的枷锁,一下下敲打着绝望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是塑料袋放在地上的轻微摩擦声。然后,脚步声毫不犹豫地远去,消失在楼道尽头。

我颤抖着打开门。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便利店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盒不同口味的苏打饼干,几瓶矿泉水,还有一小盒……包装极其朴素的维生素b6。

没有留言,没有只言片语。只有这冰冷的、如同施舍般的“必需品”。

巨大的讽刺和屈辱感再次汹涌而至。我抓起那个塑料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冰冷的墙壁!

“砰!”

塑料袋破裂,饼干散落一地,矿泉水瓶滚得老远。那盒小小的维生素b6,孤零零地躺在狼藉的地板中央,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我无力地靠着墙滑坐到地上,看着一地的狼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

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冰冷的细雨。雨丝细密,落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站在市中心的民政局门口。没有打伞,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头发、脸颊和单薄的外套。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暗红色的户口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户口本冰冷的塑料封皮,贴着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片模糊的冰凉。我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民政局门口冰冷的台阶下。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偶尔投来好奇或诧异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九点整。

一辆熟悉的黑色SUV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停在路边。车门打开,张九龄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走了下来。他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黑色大衣,衬得身形更加挺拔冷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冰冷面具,隔绝了所有的情绪。雨水落在他的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撑着伞,步履沉稳地走到我面前。黑色的伞面,像一片沉重的乌云,将他笼罩,也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将我完全覆盖。

他垂眸,目光扫过我湿透的头发、苍白的脸颊和冻得微微发抖的身体,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惊讶,也无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仿佛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与他即将要做出的重大决定,毫无关系。

“走吧。” 两个字,冰冷、简洁,如同指令。

他转身,率先踏上民政局冰冷的台阶。黑色的伞稳稳地撑在他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而我,像一个被遗忘的影子,暴露在细密的冷雨中,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距离。每一步踏在湿滑的台阶上,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尽的屈辱。

民政局大厅里温暖明亮,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消毒水和纸张的气味。巨大的国徽悬挂在正前方,庄严肃穆。几对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新人正在填表、拍照,空气中弥漫着甜蜜和期待的气息。我们这对沉默的组合,与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像一道突兀的、冰冷的裂痕。

张九龄径直走到一个无人的办理窗口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他拿出自己的证件,放在冰冷的台面上。

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冰凉的椅面透过湿透的裤子传来寒意。我将那个小小的、沾着雨水的户口本,轻轻放在他黑色证件本的旁边。暗红色与纯黑色并排,像一场无声的讽刺。

办理人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戴着老花镜,笑容和蔼。她接过我们的证件,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我们俩。她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在看到我湿透的头发、苍白的脸色和明显哭过的红肿眼睛时,微微凝滞了一下。再看向张九龄,后者面无表情,目光平视前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阿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笑容收敛了些,公事公办地问:“两位是自愿结婚吗?”

“是。” 张九龄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阿姨的目光转向我。

空气瞬间凝固了。整个大厅的喧嚣仿佛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我能感觉到张九龄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我的侧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威胁,没有催促,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束缚。自愿?这冰冷的枷锁,这屈辱的结合,这被“责任”和“名分”裹挟的坟墓……谈何自愿?

巨大的痛苦和无声的呐喊在胸腔里翻涌冲撞。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试图用身体的痛苦来抵抗灵魂的撕裂。

在张九龄那沉甸甸的注视下,在工作人员疑惑而审视的目光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最终,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却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抽干了我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

阿姨看着我,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疑惑,有怜悯,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没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填写表格。

流程如同冰冷的机械运转。拍照。张九龄坐在红色的背景布前,身姿挺拔,面无表情。闪光灯亮起,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冰冷的阴影。我坐在他旁边,身体僵硬,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签字。工作人员递过来两份《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冰凉的纸张,散发着油墨的气味。

张九龄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声明人一栏,签下了他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名字——张九龄。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他一贯的决断。

笔被推到我面前。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指尖。

我看着声明书上那行冰冷的铅字:“本人与对方均无配偶,没有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关系,了解对方的身体健康状况。现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规定,自愿结为夫妻。”

自愿结为夫妻。

自愿。

巨大的讽刺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握着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墨水滴落在声明书下方空白的签名栏里,晕开一小团丑陋的墨迹。

我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巨大的国徽。金红色的徽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象征着庄严的法律和神圣的契约。而此刻在我眼中,却冰冷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牢笼。

张九龄冰冷的目光依旧沉甸甸地落在我的侧脸上,带着无声的催促和不容置疑的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在那团晕开的墨迹旁边,极其缓慢、极其扭曲地,写下了我的名字——苏晚。两个字,歪歪扭扭,像垂死挣扎的爬虫,带着无尽的屈辱和绝望,烙印在那张冰冷的、象征着“自愿”的纸上。

工作人员收走了声明书,盖上了鲜红的印章。钢印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咔嚓”声。那声音,像一把沉重的枷锁,在我心头轰然落下,锁死了所有关于未来的可能。

两本崭新的、暗红色的结婚证被递了出来。

张九龄伸手接过。他看也没看,直接合上,塞进了大衣的内袋里。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处理一件完成的工作文件。

他站起身,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民政局冰冷的玻璃大门外走去。黑色的背影挺拔而决绝,很快消失在门外灰蒙蒙的雨幕中。

我依旧僵硬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里捧着另一本同样崭新的、暗红色的结婚证。封皮上烫金的国徽和“结婚证”三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掌心。

我低下头,颤抖着翻开。

里面,是刚才那张冰冷的照片。他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雕像。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照片下方,是并排的两个名字——张九龄。苏晚。

旁边,盖着民政局的鲜红印章。

那红色,刺眼得如同淋漓的鲜血,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冰冷契约的达成,和一个被“责任”彻底锁死的、绝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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