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鲤的表情有些难看。
虽然他知道作为作品里极其关键的道具所在地,存放秘术匣子的镇岳斋一定有着自身的特殊与规则。
但没想到这么猛。
看一眼就死了。
季鲤有预料到下符的人的目的,就是想让这孩子死在这里,季鲤送走了这孩子一次,他也照样会找机会再次下符让孩子上山来,唯一的区别就是早死和晚死。
从被种下邪符的那一刻起,这孩子的命运就已被钉死在这扇铁窗之上了。
“一人莫看。”
季鲤在心中总结了这一条禁忌。
眼下的当务之急不再是探索镇岳斋,而是处理小孩的尸体。
他当时委托邮局的人去省城时,还额外委托他帮忙购置几样东西,等那些东西到了,关村的威胁就大大减小了。
所以在此之前,这小孩的尸体不能被人发现,要伪装成失踪的样子来拖延个两三天。
季鲤不打算藏尸,制符者如果有能定位的本事,那尸体必然会被发现。
所以只能分尸了。
经常杀人的小伙伴都知道,杀人容易分尸难。
但好在季鲤书看得多,对此还是十分娴熟。
得益于江家后山本身寒冷的气候,季鲤很快策划了一个方案并行动起来。
分尸的核心思路有三个,破坏尸体身份标识,加速尸体分解,干扰气味源头。
第一步就是选址,就是要思考风向,人迹是否罕至,有无能加速分解的腐殖质。
第二步就是分块处理与包装,这里的难点是骨、碎肉、血液、内脏、衣物等零碎组织的处理。
这就要利用溪流,火焰,小鱼,蚂蚁等等山林间的东西了。
此外处理尸体时,还要注意很多细节。
最后就是分开掩埋了,将处理好的小块分区域挖深坑掩埋,这是为了防止那些对腐肉气味极其敏感的腐食性动物和昆虫的嗅觉。
例如极其爱拱土的野猪和苍蝇。
蝇类聚集是尸体最明显、最早的信号,许多凶案都是目击者发现了苍蝇聚集才接而发现尸体的。
季鲤要做的就是延缓这一现象的时间。
虽然说这里是江家的后山,但如今江家人丁稀少,势早就不如当年,从小孩的行为也能看出来,关村的人估计早就经常上山了。
天色不早了,季鲤迅速开始了行动。
......
暮色四合,江府门前那三道巍峨的牌坊在昏黄天光下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
季鲤特意走了正门,刚踏上府前石阶,便见金玉魁正从门内缓步而出。
这位老者看到季鲤笑了笑,声音依旧是与外表不符的阴柔:
“江少爷,我刚刚出来时就在想一个有趣的问题。”
说着他指了指江家门口三道牌坊外的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古树。
“我早年间国内游历的时候,在西南的十万大山里,见过一种奇怪的古树。”
“这种树很奇特,它的主干往往长得异常高大,寿命大多都是上百年以上,枝繁叶茂,风吹雨打都奈何不了。”
“而依附于主干的旁系支干,就很奇怪的,年年新生,年年枯萎,好不容易长起来一点,眼看要成了点样子,就会离奇的枯了,就像是到了某个坎,就再也过不去了。”
“说来也怪,每回这些支干枯萎后,我总觉得这主干,反倒像是又精神了几分。”
金玉魁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这老树要长得这么高、这么壮,活得这么久,光靠它自己头顶那点阳光雨露......怕是不够的吧?”
“江少爷,您见过这种树吗?”
金玉魁摇了摇折扇,看向季鲤问道。
季鲤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另一种生态模式:
“我在留洋途经南洋时也曾见过一个现象。”
“在南洋的雨林深处,有一种‘分层’现象。”
“那雨林层层叠叠,壁垒分明。”季鲤的语调带着一种学者般的冷静,“最顶端,是傲视群伦的露生层巨木,独占阳光雨露,枝干如铁,冠盖遮天蔽日。”
“其下,是盘根错节、彼此倾轧的林冠层,争夺着从巨木缝隙漏下的点滴光斑。”
“再往下,是挣扎求存的幼树层,在浓密阴影中扭曲生长,希冀一线生机。”
“至于灌木层、地面层。矮小的灌木,蕨类苔藓与地衣......则匍匐于最底层的腐土上,终年难见天日,仅靠上层遗落的残羹冷炙苟延残喘。”
季鲤看向金玉魁那张枯槁的脸,语气平静:
“这并非古树独异,而是天地间一种常态。”
“光照、养分、空间......一切生机之源,皆是有限。欲登顶者,必先踏过层层阻碍,遮蔽下层,方能独占鳌头。”
“副班主所见那主干之下,旁支年年枯萎,或许并非‘坎’过不去,而是有其他的东西,早已站在了树顶。”
“而只有站在树顶的,才叫主干。”
“不是主干一定茂盛,而是只有茂盛的,才能称为主干。”
“所以说,这样的‘树’,到处都是,我见过太多了。”
季鲤说完,金玉魁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季鲤站在台阶上的身影在暮色被光影拉长,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晚间的山风摇动了灯笼,灯火乱晃,照得季鲤的脸模糊不清。
金玉魁突然感慨了一句:
“你和你太爷很像。”
“气质,手段都很像。”
说完他转身离去,走了约莫十几步,突然又停在了牌坊下的阴影里。
他头也不回:
“江少爷,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不过我也提醒您。”
“这树顶风光虽好,却也最是招风。”
“高处不胜寒呐......”
他甩下这几句话,拍了拍扇子,沿着石板路,向着山下的方向缓缓踱去。
背影在昏暗中拉长,最终消失在牌坊投下的巨大阴影尽头。
季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晚风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他望着金玉魁消失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那棵在暮色中沉默矗立的巨大古树。
“手段很像......”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品味着金玉魁话里的意思。
“似乎他以前与江老太爷认识。”
“至于他说的手段很像......”
季鲤突然想起了刘六六说的那个故事的结局,江老太爷最后把小姨娘和尸生子一同剁碎了扔河里喂鱼。
这和自己刚刚在溪边的分尸手段确实很像。
在金玉魁刻意点出的“像”下,两幅画面重叠在了季鲤的脑海中。
一个是几十年前老太爷下令剁尸喂鱼,一个是他冷静处理小孩的“尸体”。
都是斩草除根,都是抹消痕迹,都是在处理“麻烦”时,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漠然与冷静。
这份相似......
“有趣。”
季鲤眼神闪过一道晦暗的光,感慨一声。
随即,他抬步,身影没入门后那片象征着江府根基、也象征着无尽黑暗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