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打宴席开始就坐在郾王身边,头上蒙着一层轻纱不说话也不吃喝,只那么静静地坐着。
郾王听闻此言,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开怀道:“当真?本王也这么觉得,哈哈哈......”
她一站起来裴墀才明白为何她一直坐着,女子穿着一件华贵无比的披风,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缀满了各色宝石,其密集程度已经不顾美感了,只极尽晶莹华饰之能,她这简单站立和轻移两步已经看得出沉重的快要走不动了。
“裴墀,本王有一袋上等赤琉金所制的弹子,徒手飞掷便可伤人,和你的招数倒是很合,你拿去玩吧!”郾王大方不容推辞,“徐斡,你陪同三小姐前去本王书房取弹子吧。”
郾王开怀的瞅着裴墀,居然越看越顺眼。这余光不小心扫到她爹抚宁侯,立马嫌弃的转了头,喜欢裴墀不妨碍他厌恶裴允信。
苏陉就是这样荒唐骇人阴晴不定的性情,不在意自己难堪更不在意别人难堪,这次赞赏你也不妨碍下次羞辱你。
裴墀看向父亲,裴允信无奈的轻笑了一下,他点点头示意,去吧。
郾王拍拍那女子的手,温柔道;“本王这样赏赠裴女侠是不是很合适,青柳?”
转身刚走了两步的裴墀和徐斡猛地的收住脚,齐刷刷回过头-----那被唤作青柳的女子只是恭敬的立在一侧,并无多言,轻纱之下的面容也看不清楚。
徐斡和水生一把拽住要回去的裴墀,拼命低声劝着,这么多人不要冲动,不要冲动,走走.....
徐斡特地选了条通往谦心殿的僻静路,看到四下无人这才问道:“你们可看清了,是那个房青柳吗?”
水生摇摇头说只有我家小姐见过她,接着两人齐齐瞅向裴墀,她蹙眉道:“那头纱蒙的太严实,我要上去看你们不让我去啊。”
“刚刚肯定不能直接掀头纱呀,她居然一直都活着,那之前她在哪里,如何又去了王爷身边?”徐斡一连串问题。
裴墀言:“我要见她,你来想办法!”
“这恐怕不容易,你看她现在可是王爷的宝贝。”
水生啧了一声:“所以小姐让你想办法呀。”
“你若没有办法,待我回去直接找王爷要人便是。”
徐斡赶紧服软:“哎,好好好,三小姐,我来想办法,好吗?你惊动王爷不就拔出萝卜带出我了吗?”
“告诉她,南桥城那位小姑姑派人找她,她一定会配合你的”
“唔,好!”
裴墀不耐烦道:“快走,取那个下脚料弹子。”
到了谦心殿,梁主簿去王爷书房给他们取来了那袋弹子。裴墀拿在手上略看了一下,到底是给朝廷的贡品,质地还不错,当然不能和海棠相提并论,就闷声说了句还凑合。
徐斡看她得了礼物也没有喜色,今日林芸和当众那样戳她面皮,还有那些或听见或听不见的讥诮,这些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来说心里必定难受的紧。
他其实早就想问了,便小心翼翼的开口:“三小姐,你.....还好吗?”
“我为何不好?”
“我是说若听到有些乱七八糟的议论,你不要多想。”
“什么议论,说我是疯子吗?”
“呃......呃,我......不是......”徐斡被她的直接顶的舌头打了结。
“我没听见,若听见定不会饶他们。”她说的漫不经心又目空一切。
水生咬着牙说:“可惜今天没我说话的份儿,我当时想着,但凡林家那个丫鬟说一个字,我就啐她一脸!”
徐斡看她神情淡漠却无伤心难过的样子,便放下心来,要过那赤琉金弹子细细看着,赞道这比老纪那里最好的还要强上几分。
回去的路上徐斡又被她下了命令,速速安排和房青柳见面!不知道为啥,每次见她都有任务派发,他也不敢反抗,乖乖的答应着。
寿宴结束,抚宁侯带着小女儿先走了,郾王妃拿了几件年轻时的首饰让裴翊带给裴墀,说纵然有疾但也心性真挚,永都哪里有这般人物,倒也痛快。
回去的马车里,裴允信也关心小女儿是否难过,她摇摇头道:“爹爹,那个校尉徐斡也这样问我,我真的没事,可能这也是心识不全的好处吧,你们认为难堪憋屈的事情我并无太大感觉,我只是会很想反击。”
裴允信放心的慈笑:“这样也对,与其难受不如反击。哼,要丢脸那就一起丢,管你是侯爷、王爷还是宰相。”
水生连连夸着,侯爷真是通透,真是英明!
姐姐和姐夫回府之后也来关切询问她的状态,直到裴三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打住。
今日既然已经堂而皇之地介绍和承认了,那以后少不得议论和事端,他们其实在裴墀回家的那一天早就做好准备了,只要她想得开不受伤害,其余的就当日子过的热闹些,那又如何?
徐斡这次办事很是利落,过了两天便捎信儿给裴墀说,王爷同意在翊卫的护卫下让房青柳出去上香,到时候她会安排她们见面。
广善寺,今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出行、挂匾......
房青柳虔诚在大殿仰视着佛祖,正欲跪拜不料足下一滑不慎扭到了脚腕,疼痛难忍,她嘱咐丫鬟替自己去把功德做完,每个菩萨都要磕头每个殿宇都要供奉香油,自己先去客堂等着,丫鬟看着房娘子有翊卫在旁便放心的去了。
客堂门开,已然有一位贵气清冷的姑娘带着侍女在静静等候,徐斡嘱咐胡雷在门口盯守,自己则也进了屋内关上门。
房青柳知道,这便是那小姑姑遣来的人也是侯府的小姐,感动惶恐,一下跪倒在地哽咽道:“民女如何担得,劳小姑姑和三小姐如此挂念,我......”
水生上前搀起她:“房娘子,你还活着真是幸事,我家小姐和徐校尉寻了你很久都没有消息,却不曾想你在寿宴上突然出现了,”她扶着房青柳坐下,“娘子先擦擦眼泪,说正事要紧,你都发生了什么?”
房青柳赶紧擦擦眼泪,又给三小姐作了个揖,裴墀瞅着她虽然衣着华贵但仍然清瘦愁苦,与她当日在南桥城的茶楼里见到时的神色并无改变。
“三小姐,徐校尉,那行侠仗义的小姑姑和公子走后没过多久,王府的蒋家令便带人来质问,他听到监工被杀有人替我们讨回了工钱,大发雷霆,将织造坊的所有人痛打一顿,又挑了几个女工强行抓走了。路上为了防止我们逃跑,都给我们下了药,我睁眼之后便在一间偌大的石屋之内......”
徐斡偷看了一下裴墀,对方并无反应.
青柳继续说道:“那里没有窗子,烛火通明,分不清白天黑夜,有人定时送吃送喝,还有嬷嬷逼着你学弹唱歌舞,若不从或者学不好便又是一顿打,”她眼泪夺眶而出,“与我一起被抓来的有四个女工,那石屋里只有我和其中一个,其余的我再也没见过。单这唯一的同乡因为性子烈咬伤了嬷嬷,便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然后从那石屋底部扔进了湖里,你们可能不明白,那石屋居然和一个湖相连通着.....”
“我明白,我去过。”徐斡声音低沉。
青柳吃惊道:“徐校尉你去过?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了,什么人都没有,我从那石屋底部也下到了湖底,那里不止有一具白骨。”
裴墀心中冷笑,明明是被我甩下去的....
青柳失声哭起来:“是是,那个地方不仅处理石屋里的人,也会......会处理外面押过来姑娘,我每个夜里好似都能听到她们在湖底的哭声......”
“苏陉!”裴墀强压着怒火:“那娘子你是如何逃脱的?”
青柳看向这三小姐,眉眼的戾气让人不敢冒犯,和那小姑姑更有几分神似。
她止住哭声:“我学不来歌舞不知挨了多少打,若不是因为儿子早就撑不住了,但那蒋文明并未对我下毒手,他说.....说我有几分像先王妃。后来有一日石屋突然来人把我们几个都带走了,我探听才得知有人杀了蒋文明,那是我那么多天第一次见到太阳也是头一回心中舒畅,我接着便被带到了王爷面前...”
水生急急问道:“那老头子可有为难你?”
“我不从,他..他便也没再强迫,我求他放我回家,他自然不同意,但后来又告诉我,只要我在王府里呆够一年,他便放我走,如果中途敢自戕或者逃跑,就...就杀了我儿子。”她声音恐惧到颤抖。
茶杯“啪”地一声被拂到地上摔得粉碎,裴墀骂道:“这个老王八蛋!你今日不必再回王府,待会即刻做我的马车走,我会派人快马前去南桥将你儿子弟弟接出来,然后送你去溪萝山。”
徐斡瞠目,头摇的跟拨浪鼓:“三小姐,那你不管我啦?我岂不是要被王爷活活打死?他现在可是很看重房娘子。”
青柳也赶紧说:“三小姐,谢谢你的大恩大德,只是他们早把我儿子抓到了别处,他并不在家。”
裴墀的手摸上了海棠,燕眉微蹙,硬闯王府似乎也不是个好办法??
徐斡瞅准时机规劝道:“三小姐,现在幸好人平安无事,救她出来之事咱们从长计议,如果强行把人带走反倒会害了她,你放心,自此以后我会看护房娘子的。”
水生也劝着回去商量一下,裴墀这才松了口,这时响起了叩门声---胡雷警示时间差不多了。
青柳深深地作揖,那双琥珀般的美目中闪烁着感激:“三小姐,那日寿宴上我多了句嘴,就是因为您那不畏不讳的气度和那小姑姑分外相像,我没看到您正脸的时候,当真以为是她...”
水生一个激灵赶紧打断她:“房娘子,小姐得先走了,有事让徐校尉捎信即可。”
房青柳频频点头,水生和裴墀从侧门悄悄走了,另一个方向,青柳的丫鬟向着客堂走来......
徐斡转身盯着房青柳:“房娘子,稍等,我有疑虑需要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