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哪呢？”柚柠一手抱着团子，另一手紧紧抓住女人的手，她的视线因为高烧变得愈发模糊。
孙娟全身僵硬，脚步显得很重，每一脚都深深踩进土壤里，“好孩子，妈妈带你去没有痛苦的地方。”
柚柠打了摆子，虚弱地点了点头，“没有痛苦的地方，好远。”
她脚步踉跄，这让她想到了和女人在乡下时的日子，恹恹的笑了笑，“不过没关系。”
孙娟听见笑声，脸上痛苦的表情也跟着僵住，“你笑什么，有什么可高兴的？”
“柚柠喜欢跟你在一起。”柚柠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柚柠有妈妈了。”
孙娟心口一震，眼睛蓦地红了。
“有妈妈，尿床也不会被骂。”柚柠傻乎乎地笑着。
这话说的跳脱，孙娟没听懂她的意思，便问，“怎么这么说？多大了还会尿床？”
柚柠迷迷糊糊的往女人身边靠了靠，说起从前和杜可聊天的内容。
“小可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尿床不会被骂，老人尿床就会被骂？”
柚柠现在已经在不紧张的前提下，非常清楚的表述出她想说的话。
没等孙娟回答，柚柠就偏头枕到她的肩膀上接着说，“因为小孩子有妈妈，老人没有妈妈了。”
“不过我以后不会骂你的。”柚柠能将话说清楚，可思想却如小孩子一样单纯，“我也做你的妈妈。”
妈妈这个词，在柚柠看来是非常神圣的，就像是神迹一般的存在。
是所有美好的集成词。
女人疼爱她，她也想疼爱女人，女人肯做她的妈妈，她也要做女人的妈妈。
柚柠的话音一落，孙娟的脚步就停了。
小傻子总是有轻易让人心软的能力。
孙娟抬手摸了把眼睛，看着柚柠问，“我再问你一遍，你真愿意跟我走吗？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柚柠被女人突然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她被丢弃了太多次，下意识拉着女人的手问，“你后悔了？”
后悔要带着她这个小傻子过日子，后悔要做她的妈妈了？
“你也，不要柚柠吗？”柚柠等着小鹿般无辜的眼睛问。
离开周默川的过程比想象中的痛苦，仿佛一颗完整的心脏都在这两天里被砸碎捣烂了，柚柠不想再失去任何。
她从没被人珍惜过，她是个小傻子，是个累赘。
她曾受到过数不清的白眼和侮辱，习惯性的认定没有人会真的想跟她一起生活。
就连周默川那么好的人，也会厌恶她，讨厌她，所以才会任由姜樱来伤害她。
“跟着我可能要挨饿，要挨冻，”孙娟说着，回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人工湖，“可能...会非常难受，你不害怕？”
柚柠以为女人是要带她回乡下过从前那种日子。
虽然经常挨饿，挨冻，但柚柠很喜欢和女人生活在一起的感觉。
没有哪个长辈那样对过她，阿姨和爷爷的好不一样，阿姨可以抱着她睡觉，会亲昵的拍她的背。
她窝在女人怀里，能听到对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闻到女人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那些都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妈妈的滋味。
“冷的话，我们可以抱着睡。”柚柠讨好的笑，“不怕的。”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很快就要和周默川分开。
甚至还有她肚子里的宝宝，也要被姜樱拿走。
小傻子哪里会想到，就算上过床也不会有宝宝？
在姜樱的话术下，她已经坚信她的肚子里有了宝宝，并且很快就会被别人拿走。
在柚柠过于简单的思维里，周默川买给她的房子已经不安全了。
因为周默川不会拒绝姜樱，如果姜樱一定要她的宝宝，周默川一定会去那栋房里找她要。
所以即使舍不得，她也必须得离开。
孙娟心疼柚柠，可柚柠到底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
她的心软只持续了短短几个瞬间，便重新牵起柚柠的手，往湖边走，“好，妈妈抱着你。”
就在这时，身后的密林里忽然传出一阵细细密密稀稀疏疏的动静。
柚柠觉得奇怪，回头去看，这时女人却突然拉扯着她加快了脚步。
柚柠原本就不清晰的视线晃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两个人影，不过天太黑了，没有路灯，再望过去，两道影子便消失了。
孙娟拉着柚柠走的极快，两人很快就到了人工湖边，团子忽然发出不安的哼叫。
柚柠也有些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水。
“太近了。”柚柠不愿再往水边去，“柚柠害怕。”
孙娟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多做犹豫，把心一横，说了句，“柚柠，算我欠你的。”
乘着话音，她手臂一展，便将靠内侧的柚柠一把推进了水里。
冰冷平静的湖面骤然泛起波澜。
柚柠猝不及防的喝了一口水，从脚底到头顶，转瞬便被寒意包裹，窒息感直冲天灵盖，团子也在怀里挣扎了起来。
“唔....”
柚柠鼓着嘴，拼命地想抓住什么，可她什么都抓不住，反而坠的越来越深。
下坠了一会才想起团子还在怀里。
柚柠竭力睁开眼，依然什么都看不清，可她却忽然不再挣扎，而是双手高高举起，凭着感觉将小狗托举出了水面。
孙娟没想独活，除此之外，她还要确保柚柠不能活着出去。
跳入水面的时候，孙娟拖着柚柠的腰，两个人的重量加在一块，柚柠顿时觉得自己又往下沉了沉。
她立刻松开小狗。
腰上的力道逐渐收紧，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那两条手臂像摆脱不开的水草，又有铁链那般沉重。
柚柠在下坠跟窒息里感受到了喉头的酸痛，她能感受到，女人是想让她死。
“不是...妈妈吗？”柚柠吐出一大口空气，懵懂怔松地想着。
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片段。
她又看到了那天梦里的女人，这次女人有了脸，她很漂亮，总爱穿白色，看上去纤尘不染，犹如天上的谪仙。
可每次她靠近，女人就会露出狰狞可怖的表情。
她想起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和质问：
“不要靠近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是我这辈子最不堪的污点，你滚开！”
“为什么你要活着，为什么你不去死！”
柚柠原本还在拼命挣扎，却突然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那也是她的妈妈，为什么她的妈妈都不想让她活着？
是柚柠做错了什么吗？
初春的天，湖水像是长满了锋利的触角，吞没她的同时，触角刺刺的扎进她的每一寸皮肤。
柚柠终于不再挣扎，可恍惚间，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的衣摆。
可力道太小了，如果不是柚柠每天都抱着那团小东西，偶尔会被小东西咬着衣服上的纽扣或者挂绳，对那种被拉扯的感觉太清晰，她差点感受不到团子的存在。
是团子在拉她的衣服。
柚柠碰了碰腰间不自量力的小东西，嗯嗯唔唔的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说快走，起码你要活下去。
可除了胸腔中的氧气快速流失之外，她什么都无法办到。
无奈，柚柠只能一次次将小东西从身体上拽下去，尽全力将它向上托举。
可无论她如此反复几次，小东西都还是会重新扎回水里，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它相依为命的家人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