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方面,母亲第三天就能开口说话了,只是还很吃力,说的很慢。
声音沙哑而低沉,好像是用肺部气息将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深处推出来。
余家诚这天问了母亲两个问题。
余家诚:“你叫什么名字?”
母亲:“我叫—闫如…,姓闫,闫如秀!”
余家诚:“你有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母亲:“他叫—?他—他叫…闫如…闫如灿,灿!”
余家诚:“对,很棒!”
稍微停了一下,母亲又说出了她大姐和二姐的名字。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正如张爱玲所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这种时时被虱子咬一口的小烦恼,注定成为余家诚生命中不召自来、挥之不去的一部分。
而母亲,能准确说出自己以及她姐姐与弟弟的名字,似乎记忆这一块没问题,但不久余家诚就发现,母亲剩下的只有这些早期记忆,而且也残缺不全。
上次在IcU里探视时,医生问母亲能不能认得余家梅和余家诚,母亲点头,应该也是把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当作自己的姐姐和弟弟了。
但这还算不上生命中的虱子,因为余家诚始终觉得,母亲能不能记事并不重要,只要不影响她的生活和心情就行。
称得上虱子的是另一些事情。
……
余家诚的时间观念算不上很强,但既然在与余家梅商量陪护这个事情时,敢约定早晚八点钟换班,说明根据实际情况他是能做到的。
实际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每天傍晚,余家诚先去接三丫和二丫放学,然后回家弄饭给她们吃。有时不想做饭,就在学校门口或小区门口买吃的,馄饨、手抓饼、牛肉面等换着吃。
余家诚妻子的新工作是七点下班,七点多一点到家。等妻子一到家,余家诚就简单收拾一下,骑车去医院,在八点前赶到。
到11月3日出院,陪护的11天里余家诚从没迟到过。
但早晨从没有在八点左右离开医院。
第一天是因为转病房的时候负责的医生不在,当天晚上也不是这个负责的医生值班,也没见到,所以早晨走迟一点等这个医生来沟通情况。
后面几天,因为余家梅都是八点半之后到,有时甚至九点到,余家诚也没法八点左右离开。
因想着余家梅要在家给母亲准备饮食带到医院,余家诚也就一直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能准时来,也从来没跟余家梅说让她第二天早晨来早一点。
但余家诚不怪余家梅迟到,余家梅反过来怪余家诚了。
有一天傍晚七点左右她在那个家庭群里发语音给余家诚:“你不能来早一点吗?你为什么要卡着点到?”
方优也有一次问余家诚为什么不在中午的时候再去一趟医院,换余家梅回来做饭。
对于余家梅的问题,余家诚解释是因为妻子徐春芳下班迟,没办法。
对于方优的问题,余家诚没有回答。不是不尊重自己的姐夫,而是那天方优问自己这个问题时,自己是快中午才到家的。
那天,余家诚给母亲买的轮椅到了,因为快出院了,就想着提前让母亲适应一下,于是等余家梅来时,一起把母亲扶到轮椅上,推到走廊来回走了两趟,然后再一起把母亲扶回床上。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但因为母亲刚刚勉强能翻身,行动能力还很弱,特别是上下轮椅的时候,很费时间。
再说就是平时,余家诚也没有中午再去一趟医院的道理,因为到家往往就九十点了。
余家梅虽然只比余家诚大五岁,但结婚早,三个孩子都已经上班了,家里也没有其他老人,就她夫妻两个;余家诚则结婚迟,三个孩子都未成年,需要照顾及接送。
早晨因为余家诚从医院回来的迟,三个孩子都是妻子先后送去上学的。
所以中午余家诚就自觉地准备午饭。
那段时间余家诚一般是先把饭煮上,菜切好,然后去接二丫头回来,再炒菜等十二点才下班的妻子一起吃饭,哪有时间再去一趟医院。
所以余家诚没有回答方优这个没道理的问题,就当没听见,因为如实回答才打脸。
如上一章所述,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陪护老人都没有轻松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部分家庭都有遇到这种事的时候。
但余家梅不这么认为。在出院前一天,余家诚感叹终于快结束了,不用那么辛苦了的时候,余家梅居然说:你晚上有什么辛苦的!
这话脱口而出,或许余家梅可以说她是随口说的无心之言,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听在余家诚耳里却很不舒服,内伤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