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青上前一步，不顾众目睽睽，抬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指尖留恋地划过她微凉的脸颊：“娘子…”他声音极低，只容她一人听见，“定要平安归来。否则，雪青绝不独活。”他的眼神温柔却固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临湘心头一暖，覆上他微凉的手背，轻轻一握：“放心。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陛下。”
“三军听令！”她霍然转身，面向黑压压的大军，声音清越，如金玉交击，瞬间压下所有杂音，“开拔！”
***
南疆湿热的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大军刚扎营不久，斥候便满身血污地冲入中军大帐，声音嘶哑绝望：
“报——！殿下！前方五十里，青石、黑水、白沙三村…三村尽遭屠戮！男女老幼…皆被…皆被做成了‘人烛’！惨不忍睹！”
帐内死寂，落针可闻。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慕容临湘全身。她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案上，发出沉闷巨响：“…畜生！”
“殿下！”桑晋一步跨出，玄甲铿锵作响，眼中杀气几乎凝成实质，“末将请命，率先锋营踏平叛党巢穴！以血还血！”
临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强迫自己冷静：“仇，要报！但眼下，需先弄清是何方所为！青鸾！”
“属下在！”青鸾抱拳。
“速去详查！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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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瘟疫般在军中蔓延，悲愤与复仇的火焰在每一个士兵眼中燃烧。
翌日，当大军行至一处险峻山崖时，对面山头，也出现了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
黑压压的阵列前，一人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山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袍袖，正是萧策。
他深邃如寒潭的目光，越过深谷，精准地锁定了下方大军最前方那抹耀眼的银甲红影。
当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时，萧策浑身剧震！
是他？她？宁霖？一身文弱的小公子？
却让他魂牵梦萦、交付了全部信任与爱意的“少年”！
此刻，银甲覆身，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烈焰。
她端坐于高大战马之上，手持马鞭，指点山河，那睥睨天下的气势，是“宁霖”绝不可能拥有的风华！
她竟是女子！她竟是此次御驾亲征来剿灭自己的当朝长公主？
巨大的震撼与灭顶的欺骗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一块坚硬的岩石在他掌中被生生捏碎，碎石粉末簌簌落下，刺痛了他的掌心，却远不及心头的剧痛万分之一。
“宁…霖……”这个名字在他齿间碾磨，带着血腥气。
“殿下！是萧策叛军首领！”副将紧张的声音在临湘身侧响起。
临湘勒住战马，抬手止住身后大军。她抬头，目光穿越深谷，直直迎上那道冰冷刺骨、仿佛要将她凌迟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清越的声音灌注内力，清晰地响彻两军阵前：
“萧策——！”
这一声呼唤，让山崖上的白衣身影骤然绷紧。
“三村惨案，人神共愤！本宫信你萧策为人，断然做不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但御下不严，你难辞其咎！”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看看你的士兵！再看看我的士兵！他们哪一个，不是这片土地上的血肉之躯？哪一个家中没有父母妻儿？你口口声声为复国，为黎民，难道不是为了一己之?你就忍心用这累累白骨、滔天血海来铺就吗？”
她马鞭指向身后悲愤的大军，字字铿锵：“萧策！事到如今，可敢与本宫一谈？为这南疆万千生灵，寻一条生路！”
山谷间回荡着她的话语，两军阵前，一片死寂。
“殿下！不可！”副将大惊失色，“孤身入敌营，太过凶险！末将愿代殿下前往！”
青鸾也上前一步，手按剑柄，清冷的面容写满不赞同：“属下随行！”
临湘目光坚定，望着山崖上那道沉默的白影：“本宫给他这份诚意！也信他萧策，终究不是泯灭良知之人！传令，全军待命，不得擅动！青鸾，桑晋，随本宫上前百步，于阵前等候！”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本宫，独自入营！”
“殿下！”桑晋急得几乎要上前阻拦，却被临湘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夹马腹，银甲红影，如一道决绝的流星，独自策马奔向那深不可测的敌军大营，牙关紧咬，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
叛军大营主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帐帘掀开，慕容临湘解下佩剑，随手递给门口守卫，昂然而入。
帐内光线昏暗，只有萧策一人背对着她，立于中央，身影孤绝。
“你来了。”萧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彻骨的寒意，缓缓转过身。那双曾盛满温柔、令她忍不住沉溺的深潭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审视，“长公主殿下？还是…宁霖公子？”
临湘迎着他几乎要刺穿灵魂的目光，毫不退缩：“身份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我今日能否给这南疆一个太平！”她不再废话，直接抛出一份卷宗，“看看这个！你一直想为你父母报仇，可他们并非死于我慕容氏之手！而是死于赤炎教叛党精心策划的毒杀！他们把持前朝朝政，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我慕容一族，当年是应万民之请，清君侧，诛国贼！”
“不可能！”萧策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抓起案上的卷宗，一目十行地扫过，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俊美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那上面详尽的证据链条，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固守多年的执着。
他踉跄一步，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声音破碎，“这…这定是伪造！你休想……”
“伪造？”临湘冷笑一声，步步紧逼，“萧策！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前朝末年是何等景象？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再看看如今的大宁！虽有弊病，但百姓至少能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你告诉我，今时明月，当真不如旧时圆吗？那些簇拥在你身边，口口声声喊着‘复辟旧朝’的人，是真的爱那个腐朽的王朝？是真的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仅仅为了他们失去的权力和地位，把你萧策，当作一面招摇撞骗、满足私欲的大旗，架在这熊熊战火之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