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炊烟袅袅。
在鸟儿欢快的啁啾声中萧铃儿蓦地从宿醉中醒来。她捶了捶酸胀微痛的脑袋,坐在陌生的床榻上、看着陌生的环境、摸着崭新的中衣发了好一会儿呆后,方才回忆起昨日她与云奇和代莉斯在黑子河的花船里饮酒作乐至三更,醉酒后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而被夜巡路过的捕头崔昊收留的事情。
萧铃儿嗅了嗅浓郁在空气当中的粥饭香味,摸了摸干瘪的肚腹,想起昨晚她在花船上只顾了喝酒几乎没吃多少饭食,便忍不住心疼地咕哝道:“唉,我可怜的的金珠子,又少了几颗。”
走到窗前,萧铃儿轻轻把窗户推开了一角,当温暖耀眼的阳光刺入房间的一瞬,她连忙眯起双眼抬手去挡,适应了少顷才看清院中的情形。
小院灶房外的石桌旁,围坐着云奇、代莉斯、崔昊和衔环四人,石桌上摆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四个人每人一个瓷碗和木勺,正在气氛融洽地品着粥食。
看到衔环,萧铃儿顿时一愣,‘嗯?衔环这会子不应该在齐宅么?她怎么会跑到崔昊家里来了呢?’
“云校尉,你熬的肉粥味道真是不错。”一碗粥饭下肚,崔昊不由感慨道:“哎,你不是校尉吗?怎的还会做饭?”
“校尉怎么了?”云奇嗤笑道:“哼,就算是皇帝老儿不也得一日三餐,大恭小恭的?”
“吭吭吭——”崔昊被云奇的口没遮拦惊得好一顿咳嗽,而后笑着伸出大拇指,点头赞叹道:“云校尉,你、你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云校尉,”衔环忽然开口道:“你做饭这么好吃,是火头军吗?”
“衔环,你瞎想什么呢?”崔昊急忙打岔道:“似云校尉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是火头军呢?”
“哎,你别说,衔环这丫头还真是有眼光。”云奇摇头晃脑很是得意道:“刚开始去河西卫的时候,我还真的做过一阵子的火头军呢。”
“果真?”崔昊吃惊地问道:“那为何后来不做了呢?”
萧铃儿居然被几个人的谈话勾起了倾听的欲望,托着腮帮,坐在窗前的阳光中,颇有兴致地认真听了起来。
“就是吧,有一次,我做的黍米粥里不知怎么居然跑进去两只死耗子,然后大家都喝完粥了才发现,于是,我就被赶出了火头军。”说到这里,云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抱怨道:“你们说说,这能怪我吗?是那俩耗子自己好死不死偷偷爬进去的,关我何事?”
“噗噗噗——”
“咳咳咳——”
崔昊和衔环同时喷饭,果断放弃了再来一碗粥的想法。
代莉斯分外嫌弃地冲着云奇翻了俩白眼,拿起大木勺又从陶罐里盛了满满一碗肉粥,放在自己面前大口喝了起来。
“那后来呢?”崔昊问道:“你是怎么做到斥候营营率的啊?”
“还用问吗?”代莉斯不屑道:“肯定是溜须拍马瞎混得来的。”
“怎么能说混呢?”云奇不满且严肃地自我辩驳道:“斥候营营率我可是凭真本事得来的,是战场上拼杀真刀真枪挣来的!”
萧铃儿忽然就想起那夜在拴马镇,云奇举起匕首刺向自己心口时的情形,非经历过战场残酷的洗礼,是绝不会有那样的从容和狠绝的。
“哎,你们知道军中最累的是哪一营吗?”云奇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三人道。
崔昊想了想,不确定道:“之前我一直认为是火头军,不过听云校尉的意思,难道还另有答案?”
“那当然了。”云奇摸了摸鼻头,说道:“被赶出火头军后无处可去的我,后来被辎重营的一个老队率给收留了。刚开始我想着进了辎重营,以后既不用整日烟熏火燎,也不必担心老鼠、蟑螂落锅里,更不用冲锋陷阵时刻都有性命之攸,岂不美哉?”
云奇抬抬下巴,指了指被拴在后院里正安静吃草的崔昊家养的那匹黑马,无奈地摇头道:“谁料到,从那之后,我这个火头军就当上了马夫,一个人要照料几十匹军马啊!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给这些祖宗们喂水、剁草料,完了还要给它们清理粪便,几十匹马的粪便堆起来跟座小山似的,我得一铲子、一铲子,一筐子、一筐子地往外背。每日伺候完这些祖宗们,我就已经累成了孙子。最最可怕的是还没地儿沐浴,只能随便擦洗几下,那些日子里,我就跟个巨型屎壳郎似的,走哪,人都捂着鼻子躲着你。简直是不堪回首,噩梦一场,噩梦一场啊!”
“哈哈哈,巨型屎壳郎!”崔昊立时前仰后合地爆笑道:“云校尉、云兄,你真是、真是,哈哈哈——”
虽然很是失礼,但是衔环竟也忍俊不禁,笑趴在了石桌上。
代莉斯尽管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失态的举动,但已经明显拿不稳粥碗的手和轻轻上扬的唇角就已然说明了她的内心动态。
就连坐在窗边的萧铃儿也忍不住捂住嘴巴,默默笑弯了腰。
被“众嘲”的云奇却苦着一张脸道:“想我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怎能忍受这种屈辱?后来,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就逃了。”
崔昊好不容易止住笑,摁着肚子问云奇道:“逃了?云校尉你逃到哪里去了?”
“唉,”云奇耸耸肩膀道:“还能逃去哪里?回前锋营了呗。”
崔昊愣了下,旋即笑道:“所以,云校尉你的意思是,战场杀敌,是最轻松的活了?”
云奇来了精神,点头道:“对,你想啊,一刀一个干净利落,这活计,岂不是比抓耗子、清马粪好多了?”
“言之有理。”崔昊认同地点点头,不过很快又不解道:“可是,你怎么又成了斥候营的营率了呢?”
“听说过一句话吗?”云奇故作高深道:“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命百岁。我呢,就想着把河西卫里所有的营队都呆一个遍,保不齐,将来咱还能混个将军来当当呢,你们说,是吧?”
“是是是,对对对,云校尉言之有理。”崔昊对齐少宣拱手笑道。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也不叫上我?”萧铃儿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出,走到了四人的面前。
“萧姑娘,你总算醒了。”看到萧铃儿,崔昊很是开心地打招呼道。
“哎,你醒的还真是时候,刚熬好的肉粥,要不要来一碗?”见萧铃儿无甚异常,云奇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如释重负地暗暗舒了一口气。
“奴婢给小姐请安。”衔环立即上前向萧铃儿行礼。
“哎,那个齐少宣说了,他家刚被抄过乱得很,在送给你的大宅子置办好之前暂时就让你借住在崔捕头家里了。”云奇说着指了指衔环,笑得很是开怀道:“呶,丫头都给你送来了,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看到衔环,萧铃儿忽然就想到了节草和康卓,她之前已经从崔昊处得知了节草意图谋杀她的事情,但此二人与她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就说明了,在他们的背后定然有个幕后黑手恨毒了她并想要致她于死地。有仇不报非君子,亦非她萧铃儿一贯的做派,留下这个衔环,说不定就能让她揪出那个幕后黑手呢?
“哎呀,你就安心地收了这个丫头吧。”见萧铃儿似在犹豫,云奇不由在旁劝说她道:“为了把齐少宣那小子从牢里捞出来,你可没少费心劳力,他小子才送来一个丫头,若换做是我,指定要去找他讨个说法,起码得要上十个、八个丫头,这事儿才能算完。”
“哼,”代莉斯撇了撇嘴,不屑道:“十个、八个还是有点少,你该去讨一个营的丫头,最好组成个娘子军团,让你小子去指挥。”
“好吧,”萧铃儿拍了拍衔环的手臂,笑着叹息道:“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习惯了被人照顾还真的是不能缺个丫头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