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铃儿就这样在齐宅快乐地住了下来。
节草和衔环无微不至地伺候着她,齐少宣每日里会令人将疗伤的药汤准时送来,各种名贵补品更是不缺,长这么大萧铃儿还是第一次过上这种“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日子,也是第一次吃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在感慨富贵人家的日子着实奢靡的同时,萧铃儿的内力迅速恢复起来,身体也逐渐康复。
康大勇信守承诺,闲来无事就会带上萧铃儿,跑去东西两市的酒肆饭馆,挨着地儿去胡吃海塞。练芙蓉也给萧铃儿添置了许多行头,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等,都是如今钧城里头最时兴的样式。
而且,自从萧铃儿住进齐宅,练芙蓉担心她无聊,有时候去巡视铺子,也会带上她。几次下来,萧铃儿也大概知道了齐家在钧城都有哪些经营:绸缎、毛皮、珠宝、首饰、陶瓷、粮铺、酒肆、草药,统共十三家店铺,可谓是什么赚钱开什么店铺,再加上一支实力强大的商队——嗯,妥妥的巨贾啊!
相处一段时日后,萧铃儿发现,练芙蓉的脾性很好,也是最温柔不过的女子,跟人讲话总是轻声细语、慢声慢调的,就连走路都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款的。
这样仙女似的人物,搁哪里都属于倾倒众生的“红颜祸水”,可偏偏齐少宣,极少与她言语,若有事商议,绝对离个几丈远,仿若面对洪水猛兽。
而反观练芙蓉,对于齐少宣再明显不过的冷淡甚至称得上是排斥,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不耐,面对齐少宣的冷脸从来都是笑靥盈盈,虽不怎么踏足抱竹堂,却每日里精心为齐少宣准备吃食。
就算是千年坚冰,日复一日的也该融化了啊?
练芙蓉对齐少宣的情意,就连萧铃儿一个外人也看在了眼中,感动在了心上。
唉,她实在是想不通齐少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天,小雨突然不期而至,缠缠绵绵打湿了万物,即使快乐的人也平添了几分愁绪。
与雅菊阁仅一墙之隔的抱竹堂内突然响起一阵清越的竹笛声,是齐少宣,他没事的时候总喜欢自己跟自己下棋或者吹笛子,在他那个空旷简朴得不像话的卧房里的书架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六管竹笛,而且每一管竹笛上,都雕刻着一只小猴纹饰。
随意翻过那堵对她而言形同虚设的墙壁,穿过几排苍翠的青竹,萧铃儿驾轻就熟地溜进了齐少宣的居所。
偌大的房间内,除了休息的床榻,一方条案,和两排竹木书架,只有地上的几个硬木蒲团,就连个瓷瓶摆设啥的都没有,这便是一个巨贾每日的起居之处。
在齐少宣的“无视”中,萧铃儿边欣赏着优美的笛音,边从书架上拿了一管竹笛把玩,这管竹笛的颜色有些泛黄,就连上面雕刻的小猴子都有点面目模糊,显然是个“老物件”了。萧铃儿又仔细研究了一会书架上其余的笛子,发现了一件趣事,笛管上的小猴子,雕工水平竟是参差不齐的,有的可谓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有的却只能勉强称得上猴子而已。
一曲即毕,见齐少宣停止了吹奏望向自己,萧铃儿便好奇道:“齐大哥,这些笛子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齐少宣点头,说道:“是的。”
萧铃儿又问道:“是用抱竹堂的竹子吗?”
齐少宣又点头,“是的。”
萧铃儿有心引齐少宣多说几句话,于是指着书架上的十六管竹笛道:“那为何要做这么多?还都雕个小猴子在上面啊?”
“我生肖猴。”齐少宣耐心地解释道:“笛子不是一起做出来的,每年一个,就在我生辰那天,从七岁那年开始,就用竹林里长势最好的那一株。”
“这些笛子是你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吗?”看着齐少宣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落寞,萧铃儿的心不知怎么就跟着突然一紧。
“算是吧。”
齐少宣把笛子送到唇间,清扬的笛音再次响起,这次仿佛多了点说不出的,若有若无的哀伤。
萧铃儿收腿坐在了齐少宣身边,双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凝视着齐少宣,轻声道:“我也总会在生辰那天给自己编个花环,就用草原上最美的花儿。我还会偷厨娘酿的雪莲酒来喝,你知道吗,那个厨娘可宝贵她的酒了,平常我偷偷喝上一小口,被她逮到就会喋喋不休地叨叨我好半天的,可是我生辰那天,她就会睁只眼闭只眼,让我偷喝好多。”
陷入遐思的萧铃儿,忽然瞥到了放在桌案上的一管竹笛,精致、雅洁,显然是最近新做成的,她连忙惊问道:“齐大哥,莫非,今日是你的生辰?”
齐少宣放下手中的竹笛,温柔地看着萧铃儿,并没有马上回答她。
“咦,不对啊。”萧铃儿又看了那竹笛一眼,疑惑道:“这上面的图案怎么会是一串小铃铛?”
“送给你的。”齐少宣看着萧铃儿,眼中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
“送给我的?可是,我也不会吹啊?”这份意外的礼物,让萧铃儿有点摸不着头脑。
“没关系,”齐少宣道:“我可以教你。”
“那好啊。不过,对于音律一途,我实在没有什么天分,大概算得上是个音痴。若是学不好,齐大哥你可不要笑话我哦。”萧铃儿很是没有底气道。
齐少宣柔声道:“不会。”
萧铃儿把竹笛拿在手中,感觉分量似乎比一般的竹笛都重了点,她轻轻抚摸着笛子上那串伶俐的小铃铛,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清凉舒爽之感在她的指尖一触而逝,心下大惑的她急忙又触摸了几次竹笛,却再也没了那种异常的感觉。
少年男女,眉目如画,细雨中串串动人的音符,随着女孩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在春日的黄昏中。
抱竹堂外的假山旁,练芙蓉撑着粉色的油纸伞,静静地站着,随风乱舞的纱帛遮住了她阴郁的双眼,悠扬婉转的笛声中,她缓缓收起了油纸伞,而后竟一根、一根折断了全部二十六根伞骨!
西市,青衣葛衫一副寻常小厮打扮的萧铃儿举着两串冰糖葫芦,开心地钻进一处颇为热闹的人群。
人群中,两个赤裸上身、精干壮实的年轻男子,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被三层青石板牢牢压住的男子,明显有些吃不住劲了,面色红紫、身子僵直、大汗淋漓的同时更是止不住地颤抖,可是,围观的人群却在不停地催促另一名手持大锤的男子快些落锤。
“咦,这不是玩儿命吗?”萧铃儿撇撇嘴蹲下身子,悄悄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趁人不注意,忽地一下弹到举着大锤的男子右手腕上,男子顿觉手臂突然一麻,正要落下的锤子“咣当”一声,擦着自己同伴的脑袋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被压着的男子终是受不了刺激,当即就吓得晕死了过去。
“且,什么胸口碎大石,纯粹瞎扯。”
“没有金刚钻,也敢来揽瓷器活?”
“都散了吧,散了吧,没意思。”
围观的人群纷纷失望离开,只剩下开心地嚼着糖葫芦的萧铃儿和一脸呆懵的持锤男子,以及他那被压在青石板下的倒霉同伴。
“还不赶紧把你兄弟弄起来,小心一会再给他压扁喽。”
在萧铃儿的提醒和催促下,持锤男子连忙扔了铁锤,七手八脚、慌慌张张把青石板从自己伙伴身上一块块弄了下来。
“你们表演的不错,这是本姑娘赏你们的。”萧铃儿把一块三两的银饼子扔进用来接受观众打赏的木盘里,冲持锤男子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谢谢、谢谢小哥。”男子总算回过神来,对萧铃儿拱手作揖,再抬头时,萧铃儿却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齐记绸缎铺,二楼,练芙蓉一直站在窗边注视着萧铃儿的一举一动。
“这就是大当家的从大漠里救回来的那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一个身材高壮,面容方正,三十出头的皂袍男子站在练芙蓉的身边,笑道:“挺有意思的。”
望着楼下的萧铃儿又钻进了另一处热闹之地,练芙蓉冷笑道:“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而已。”
“你不喜欢她?”男子问。
“不是不喜欢,是讨厌。”练芙蓉面色极冷道。
“既然讨厌,就该让她彻底消失。”男子阴恻恻道。
“做的利索点,别让齐少宣抓住把柄。”
说完,练芙蓉戴上帷帽转身离开,独留男子继续兴致盎然、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萧铃儿的一举一动。
差不多把西市逛了个遍,日头偏西的时辰,萧铃儿拍了拍手上的酥饼残渣,背着一大包袱买给齐府众人的礼物,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沿着黑子河往平康坊信步而行。
路边的墙角下,三名衣衫破旧的乞儿聚在一起,状似随意地打量着来往的人群,其中一名脸上有道刀疤的乞丐蓦地就看见了悠然而来的萧铃儿。
“要开张喽。”
刀疤乞儿对着萧铃儿一抬下巴,他身边的另外两名乞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从墙角迅速爬了起来,拦住了正要走过他们的萧铃儿。
两名乞儿哈着腰,苦着脸,脏兮兮的两只手合拢成碗状伸到萧铃儿的面前,哀求道:“小哥儿,行行好吧,咱们兄弟已经一整天没吃到一口饭了,您可怜可怜咱们,赏几个铜板吧?”
看着小乞儿满脸的菜色和祈求的眼神,萧铃儿心下一软,急忙低头去摸腰间的荷包,想拿点银子给他们。
就在这时,一名乞丐猛地伸手抓向萧铃儿背后的包袱,同时,另一名乞丐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忽然将荷包从萧铃儿的腰间拽了下来。紧接着,在萧铃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两个乞丐,以常人所不能及的速度撒丫子一窜,便逃之夭夭了。
“这、这是遇到劫道的了?”萧铃儿望着瞬间便淹没于人海的两名乞儿,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生出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萧铃儿四下一瞧,见并无人注意,她一个飞身便跃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商铺的屋顶,登高望远,没费多少工夫,就从人群中找到了那两名抢劫了她的乞丐——在与一名刀疤乞丐汇合后,他们三个揣着赃物,正一起兴冲冲地往黑子河的方向逃窜。
“落到我小飞侠的手里,你们三个死定了!”几个飞身腾挪后,萧铃儿就落到了三个乞丐的面前,双臂抱胸对着跑得正欢的他们冷声道:“跑得挺快啊!”
三名乞丐惊讶地停下脚步,同时抬头看向萧铃儿,那名年纪最大负责接应的刀疤乞丐,咽了下口水指着萧铃儿惊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