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珈蓝猛地推开裴嬴川,手忙脚乱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孝衣上沾了几片草叶,发髻也松散开来,一缕青丝垂在颊边。
她不敢看裴嬴川的表情,只觉脸上烧得厉害,连耳根都烫得生疼。
\"我...我先回灵堂。\"满腔的怒意顿时只余尴尬。她声音细如蚊呐,转身就要走。
裴嬴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又像被烫到似的立刻松开。
他嗓音沙哑:\"让惊蛰送你回去。\"
云珈蓝胡乱点头,提着裙摆匆匆离去。
回到灵堂时,裴天佑正坐在上首,用府里的拨浪鼓逗弄杨致。
云珈蓝瞧见他,忙跪下行礼,素日冷静自持的她罕见地露出一缕慌张。
裴天佑瞧见云珈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放下手中的拨浪鼓,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
云珈蓝回到自己位置上,心下稍宽。
按理说,同心蛊只有在两情相悦时才会如此活跃,可她和裴嬴川明明没有情谊,为何会起欲念?
难道同心蛊还有她不知道的作用?
思虑间,忌礼依次完成。到了酉时,何柔嘉留众人吃了饭,就将宴席散去。
因着府中还有后续事宜,十分杂乱,何柔嘉和小世子也回了北安王府暂住。
“皇奶奶.......”在云珈蓝准备沐浴的时候,幼童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云珈蓝推开窗牗。果不其然,看见杨致正张开双手,要与西太后亲近。
西太后喜不自胜。其实严格算起来,杨致合该唤她“姑奶奶”,但杨致心智未开,所以素来唤皇奶奶。
再加上,西太后膝下皇子至今无所出,唯独三殿下有一个幼女,所以她便格外喜欢小孩子些。
西太后从裴嬴川手中抢过杨致,将他抱起,笑道:“好冷的天哦,你怎么给孩子穿的这样单薄?”
跟在后面的何柔嘉微微一僵,笑道:“太后说的对,是妾身疏忽了。”
“快去将哀家的大氅拿来!”西太后边说,边小心翼翼地逗弄杨致。
西太后、何柔嘉和裴嬴川站在一起,十分其乐融融。
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一样。
云珈蓝状似不经意地看向裴嬴川。
裴嬴川身上的肃杀之意在此时已全部敛去,好似真的只是一位慈父一般。他嘴角噙笑,眸中满是慈爱之意。
云珈蓝突然感觉到一阵不适,命惊蛰把窗牗关上,自己提裙坐到桌案边。
“公主,”惊蛰小心提醒,“今天十五了。”
她在提醒今夜应去裴嬴川的梅苑。
云珈蓝心下烦闷,“不去。”
反正有同心蛊,裴嬴川不会让她死的。
顶多就是叫她吃点苦头罢了。
“为什么不去?”
又一道声音响起。
这次不是惊蛰,是裴嬴川。
云珈蓝没回头,于是裴嬴川走了过来。
那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尖上。
惊蛰识趣地退下,屋内顿时只剩两人。云珈蓝僵坐在妆台前,从镜中看见裴嬴川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玄色锦袍上还沾着夜露的湿气。
\"王爷有事?\"她强作镇定,手指却不自觉绞紧了衣袖。
裴嬴川盯着她发间一缕翘起的青丝,眉尾微挑:“你还在生气?”
“妾身难道应该高兴吗?”云珈蓝道。
裴嬴川不答,只拿起惊蛰方才放在桌上的梳子,坐到云珈蓝旁边。
“我帮你梳头。”
他罕见地没有说“本王”。
这是在服软吗?
云珈蓝撇了撇嘴,心想也没有必要和他过不去,便微微低下头,将长发呈现在他眼前。
裴赢川的手指穿过云珈蓝如瀑的青丝,檀木梳齿缓缓滑过发梢,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王爷何时学会伺候人了?\"她强撑着讥讽。
裴赢川低笑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本王怎么就不会了?\"
梳子突然被搁在妆台上,取而代之的是他修长的手指。他慢条斯理地将她的长发拢到一侧,露出雪白的后颈。
云珈蓝从铜镜中看见他眸色渐深,薄唇几乎贴上她裸露的肌肤。
\"裴赢川!\"她慌乱地想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回绣墩。
\"别动。\"他顺着她的长发,\"今日你推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胆小。\"
云珈蓝耳尖通红,眼睁睁看着他在镜中俯身,薄唇轻轻含住她耳垂。一阵酥麻瞬间窜遍全身。
“你很喜欢小孩子?”云珈蓝颤抖道。
裴嬴川情难自禁地抱住她,在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声。
“那......”云珈蓝开口。
她很想说,给他生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大不了脸皮厚一点!
她还没有说完,裴嬴川又道:“你有没有想过,皇兄为何把你指给我?”
和亲女子嫁给亲王的先例不是没有。但那一般不是皇帝年岁太长,或后宫太过充盈,才会有亲王和亲。但是裴天佑明显两条都不符合。
云珈蓝揣摩道:“难道是...他知道你讨厌胡人,故意羞辱你?”
裴嬴川摇摇头,道:“他不止这么想的。”
说罢,他坐到榻沿上,拉着云珈蓝的手却未松:“一则是想看我是不是会暴怒杀掉你,他好有理由跟乌兰开战。二则是......”
裴嬴川闭上眼睛:“有异族血脉的幼子无缘皇位。”
云珈蓝心中一凛。虽然她不确定裴嬴川是否有此心,但这次和亲对裴天佑来说,真的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这一点,就能想到裴嬴川有多愤恨。
方才想给他生子的荒诞想法顷刻间消灭。云珈蓝合上眼眸,再次睁开时,又恢复了令人发指的清明。
原来,这也是他之前不愿意跟她同寝的原因之一。
可是,这几天,裴嬴川为什么又愿意了呢?
是想利用她什么吗?
\"王爷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抽回手,声音冷了下来。
裴嬴川注视着她瞬息万变的表情,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我只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云珈蓝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多谢王爷坦诚。妾身会谨记自己的身份。\"
窗外传来杨致咯咯的笑声,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裴嬴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掀起眼皮:“让惊蛰备好热水,今夜本王宿在这里。”
这两日,裴嬴川不着家,他们已经又几日没有同房了。
云珈蓝倒没有拒绝,只掀帘,吩咐惊蛰完成后续事宜。
......
入夜,王府众人渐歇。
裴嬴川给了她这个月的解药,自己抱了被褥睡在地上。只是这次,竟比之前任何几次同房都要沉默。
云珈蓝侧卧在床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腹。月光透过纱帐,在她素白的寝衣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想起白日里杨致依偎在裴嬴川怀中的模样,那孩子天真烂漫地喊着\"爹爹\",而裴嬴川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若她前世的廷儿还在,定会如杨致一般可爱。
前世,那个神秘权贵不顾她的意愿,叫她怀上了孩子。而林子昂为了富贵,硬生生将这个孩子保了下来。
可惜,这个孩子先生不足,没几岁便夭折了。
心口突然一阵刺痛,云珈蓝蜷缩起身子,眼眶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睡不着?\"裴嬴川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云珈蓝浑身一僵,迅速抹去眼角的湿意:\"吵醒王爷了?\"
地上传来窸窣的声响,裴嬴川坐起身:\"你翻来覆去大半夜,当本王是死人?\"
云珈蓝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王爷何必委屈自己睡在地上?若是想念小世子,大可以去隔壁院里。\"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酸涩的语气,简直像个拈酸吃醋的怨妇。
裴嬴川却猛地掀开她的床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云珈蓝,你究竟在闹什么脾气?\"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她心尖发颤。云珈蓝挣了挣,没挣脱,索性抬眼直视他:\"我哪敢闹脾气?不过是想着......\"她声音低下去,\"想着王爷既然这般喜欢孩子,为何不纳个本族的妾室?\"
裴嬴川眸光一暗,突然俯身逼近,只是当他看清楚云珈蓝眼角的泪痕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哭了?”裴嬴川道。
他松开钳制她的手,指腹轻轻擦过她湿润的眼角,那滴未干的泪痕在他指尖留下微凉的触感。
云珈蓝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没有。\"
可裴嬴川却不依不饶:\"你在想什么?\"
月光透过纱帐,映照出她泛红的眼眶。
裴嬴川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因为杨致?\"
云珈蓝垂下眼睑,声音低不可闻:\"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梦。\"
裴嬴川眸色一暗:\"什么梦?\"
“在梦里,我也有一个孩子。”